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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节记趣


    “元宵”本意指时间。正月为元月,古汉语中“夜”与“宵”意同,由此正月十五称元宵节,或上元节,因其特点也称灯节。如果说相邻的春节重在祭祀,不忘根本,那么灯节则恰恰相反,重在轻松娱乐与欢庆。
    灯节之灯有张挂之意,习俗由来已久,始于汉代,据说由西域传来。明代刘侗有过专门考证,“张灯之始也,汉祀太乙”。张灯最初有祭祀的意思,从黄昏点到天明,后来含意有了变化。正月十五张灯在初唐,景云二年,时在正月望日,正是太阳与月亮对面相望之日,睿宗皇帝登上京师安福门赏灯。此时,安福门外搭建起20丈高的灯轮,点燃千万盏灯,有如花树。那天皇帝非常高兴,把众嫔也叫来,手拉手一起唱歌跳舞,与文武百官一同狂欢,“一夜方罢”。那种与民同乐的壮观场面可以想见。
    此后,灯节规模不断扩大。他的儿子唐玄宗李隆基继位,把十五前后各增加一夜,成为3夜。北宋乾德五年,宋太祖下诏书:朝廷无事,年谷屡登,上元可增十七、十八两夜。看来要让灯节寓意国家的安定富足。南宋理宗淳佑三年,灯节又增为6夜,自元月十三起,“巷陌桥道,皆编竹张灯”,家家挂起灯笼。明太祖朱元璋建都南京,“放灯十日”,永乐七年,下令赐文武百官放假10日。朱棣迁都京城,依旧从初八直至十七,不过百官只放假5日。清代,灯节缩短了,从十三到十六或十七。不论长短,灯节的中心还是十五,那夜称为“正灯”。
    有了灯节便有了灯市。灯与市是两个概念:灯指张灯,从晚挂到早;市指市场,从早开到晚。明代灯市同在一处,从东华门向东绵延二里。各种物品摆放在“东安门外迤北大街”,所以那个位置叫灯市口。到了清代,灯与市分开,市场移到琉璃厂,张挂灯的地点改在前门和地安门一带。清初“悬灯胜处,则正阳门之东月城下、打磨厂、西河沿、廊房巷、大栅栏为最”。清末,“六街之灯以东四牌楼及地安门为最盛,工部次之,兵部又次之,他处皆不及也。若东安门、新街口、西四牌楼亦稍有可观”。民国时,“正月之灯向集于前门内之六部,曰六部灯,以工部为最……灯市旧集于东、西四牌楼,后始移廊房头条”。作者时代不同,能看出地点与规模也有变化。
    市场热闹非凡,商贾云集,带来全国各地的商品,“三代八朝之骨董,五等四民之服用物”,吃穿用玩一应俱全。仅食品一项,塞外之黄鼠,江南之密罗柑,西山之苹果、软子石榴、水下活虾之类,五台之天花羊肚菜,东海之石花海白菜,辽东之松子,苏北之黄花,江南蒿笋、糟笋、香蕈,武当之鹰嘴笋、黄精、黑精,以及本地的烧鹅鸡鸭,又有海参、鳆鱼、肥鸡、鲨鱼筋、猪蹄筋共汇一处。天南地北的珍品不可胜计,丰富充足可见一斑。
    清代的琉璃厂也是百货云集,从初三开始直到十七,游人如织,东琉璃厂的火神庙更是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去那里购物游玩叫“逛厂”。而“逛厂甸”是现代的事了,市场扩大至南新华街。记得“文革”前,初一初二,厂甸的商家才摆摊上货,人们也多是拜年串门儿。初三以后,来逛厂甸的人才逐渐多起来。
    黄昏以后,便进入灯的世界。华灯初放,街上挂着各式各样观赏灯,名目繁多,有纸灯、玻璃灯、牛角灯、走马灯、宫灯。多的还是五色纱绢灯,大小方圆形状各异,绘画上古今故事。灵巧匠人把冰镂空做成冰灯,栽种麦苗做成各种人物,极为形象有创意。街头也摆着出售的各色彩灯,灯名不一,价钱有别,贵的能至“千金”。明代还真有为买一灯而耗尽“平生家计”的事,可见精巧程度。各家也挂灯,有钱人家要在门、井、灶等处挂108盏,燃4个晚上。没钱的只能少挂或不挂。
    观灯之外,还有各种娱乐表演:走高跷的、跑旱船的、舞刀弄棒的、舞龙灯的往来穿梭如流,热闹非凡。各种杂耍表演着“队舞、细舞、筒子、筋斗、蹬坛、蹬梯”。吹鼓手奏出“橘律阳、撼东山、海青”。丝弦器乐也弹出“套数、小曲、数落、打碟子”等各种曲目。表演还有故事情节,“百戏之雅驯者,莫如南十番”,装扮成大头和尚的更是饶有风趣。另外还有盘杠子、跑竹马、敲太平神鼓等诸多节目。
    空中燃放着烟火,竞巧争奇,有声的叫响炮,能上天的叫起火,能起又连响的叫三级浪。还有多种名目:烟火杆子、线穿牡丹、水浇莲、长明塔、金盘落月、葡萄架、盒子、花盆、二踢脚、飞天十响、五鬼闹判儿、八角子、炮打襄阳城、匣炮、天地灯、霸王鞭、竹节花、泥筒花、金盆捞月、叠落金钱、大梨花、千丈菊等,种类纷繁。这些花炮当然多是“富室豪门,争相购买”。小型烟花有只在地上喷花盘旋的地老鼠,在水中燃放的水老鼠,小孩儿玩的小黄烟。街头还有推车挑担在叫卖:“滴滴金,梨花香,买到家中哄姑娘。”有些花炮十几年前还能看到,直到近几年,孩子们还在放“滴滴金”。
    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媳妇,灯节期间可以外出了。于是灯节之中多了不少与妇女相关的民俗内容。正灯日要逛灯,十六日还要“走桥摸钉”,妇女群游夜行,祈福免灾。外出行走可以去病健身,叫“走百病”。但凡有桥之处,三五成群而过,可以长寿,俗称“走桥”,取“度厄”之意。高士奇有《灯市竹枝词》:“夜深结伴前门过,消病春风去走桥。”然后再去摸门上的钉,正阳门中洞前居多,逛灯时顺便。摸钉可以走好运。
    宫廷贵妇也要出来逛灯,自古有之。唐代李商隐眼中:“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辛弃疾看到“宝马雕车香满路”。清代也如是,“王孙贵客,士女儿童,倾城出游,谓之逛灯。车马塞途,几无寸隙”;“五夜笙歌,六街轿马,香车锦辔,争看士女游春”。盛大的场面,本身就是一景,少不得围观之众。
    从春节至灯节期间,贵妇多有一饰物,用乌金纸剪成,再用“猪鬃尖分披片纸贴之,或五或七,下缚一处,以针作柄”,如簪子插或戴在头上,叫做“闹蛾儿”。不由得想起了名句“蛾儿雪柳黄金缕”。一些宋词的选本笼统说成女人饰物,没有“蛾儿”的确切解释,而清人于敏中又明确说明“此古之遗俗也”,已成习俗,时间不会短暂。唐代规制,立春这天,民间剪彩为“春幡”,插在头上。到了明代则用乌金纸画上彩绘,称为“闹蛾儿”。妇女都有“头戴闹蛾,乃乌金纸裁成”的记述。看来南宋辛弃疾的“蛾儿”应指此物。
    有了全民的参与,场面怎能不热烈。南宋时,灯市的中心扎盖起鳌形的高台。皇帝到宣德门楼上观赏鳌山。鳌山高灯,长16丈,阔265步,中间有两条鳌柱。明代京城也搭起“鳌山灯、扎烟火”。皇帝赏灯时还放起大型花炮。清代街上还有一项目:用泥塑成一判官形,称为“火判”,腹中是个大火炉,可装几百斤煤,晚上看时,遍体通红,五官冒烟喷火,好看新奇。
    灯节上,热闹场面令人眼花缭乱:向上看,皓月之下,火树银花,光彩照人;空气中,弥漫着鼓乐笙歌;街头上,车马喧阗,人头攒动,欢声笑语,举国欢庆的景象可想而知。表演的、逛灯的、观景的欢天喜地,都会在这欢快的节日里,把一年的情绪全部宣泄出来。真一个“闹元宵”。
    有了妇女的出行,这个节日便引出了诸多故事,使得文人墨客写出不朽的佳作,古典名著中多能读到。耳熟能详的诗词中,欧阳修的“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平易直白,辛弃疾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则含蓄,给人无穷的想象与回味。常有人在灯节上相遇相识相约,因此有人觉得,之中的意味更近于西方的情人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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