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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苏美儿•大角鹿


    近日,海峡两岸的近百位中国人类学学者们正在共同起草一份“生态宣言 走向生态文明”。与此同时,以费孝通、李亦园为高级顾问的人类学高级论坛2004卷《人类生存与生态环境》也将于年内出版。
    这件事情正在引起社会各界的注意,并且又一次印证了近年来于学界出现的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面对现实世界的问题 与危机,人类学所发生的声音总是很独特,总会产生超出学科自身的影响,总能触动很多“业外”人士的思想神经,从而引起社会不同阶层、不同群体人们的关注。论坛秘书长徐杰舜教授指出,《生态宣言》是中国人类学高级论坛标志性的学术文件,是中国人类学者就人类的生态问题发出的中国声音。
    人类学者在宣言中指出,“生态危机”导因于人与自然的关系失衡,其直接原因出自以征服自然为目标的文化理念。
    与其他任何学科的学者都不一样,人类学者对这种文化理念的分析是从种麦子开始的。这样的起点,让人类学在认识角度、研究方式等方面独特的学科旨趣一上手便显现无余。
    人类学家指出,人类种植植物最早的地区是在两河流域的上游,在今天伊拉克的边境,即小亚细亚南边的山地。大约几万年前开始,小麦的原种在那里出现;至今,在两河流域的上游也还存在小麦原种。小麦的原种有两种,一种叫做einkorn,一种叫做emmer。伊拉克的祖先通过实验,把这两种小麦培育成人类想要的家生小麦。这样的小麦成熟以后果实不会掉在地上要人一粒一粒地拣,而是可以用石镰刀把成熟的穗子割下来,带回家再打,打了以后再收成。这是人类飬养植物,改变植物生态的第一步。这个第一步的后果是,小麦不掉粒了,这对人类很有益处,但是从此小麦就要永远靠人类来栽培种植了。而假如没有人类了,小麦也就不能够传播了。因为野生的小麦在成熟以后能够掉下来,通过掉下来才能传播种子,才能够往外飞。
    由小麦而想到人。“人”本来是野生的动物,结果成为“人”之后,用文化来栽培我们自己,就像我们栽培小麦一样。人类学于是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小麦可以有人类来照顾它,我们人类飬养自己以后,有没有人栽培我们,有没有人照顾我们?
    遗憾的是,工业革命和它所带来的生态危机表明,这场革命的发动者至少是没有及时地想到这个问题。这种西方所主导的文化理念有三个特点:强调竞争与征服;漠视和谐,不仅仅漠视跟自然的和谐,漠视跟其他社会、其他文化的和谐;无限制地使用物质,无限制地利用,认为资源永远无限。
    人类学者不仅尖锐地批评这种理念,还以自己的方式告诉人们,这种理念最初不是来自别处,还是来自于那个地方———伊拉克南边、两河流域下游的古老的苏美儿(Sumerian)文化。人类学家指出,一个民族对自然的态度,它的宇宙观、它的价值取向,实际上不是后期才产生的,而从文化的一开始出现,最早从旧石器时代进入新石器时代的时候,这种文化观念就形成了。而与此差不多同一个时代,在古老的东方,中国文化理念也基本形成。人类学者把中国的文化理念称之为Continuity “延续”或“连续” 。以苏美儿 Sumerian 文化为代表的西方文化的老祖,其基本的文化理念是一种rupture(“断裂”),这两种文化的差异在那个阶段已经形成了,并且一直持续到现在。
    在人类学学者的眼中,中国文化的连续性,最明显的是表现在生产工具上。商朝所用的农器延续了新石器时代所用的石头、木头、蚌器跟骨头,青铜器则应用于礼器、酒器跟兵器。但是Sumerian不同,它最早用工具是用青铜刀来割它的成穗的小麦。Sumerian没有爵,没有鼎,从新石器进入青铜器时代是一种突破,也是一种跟前面关系的断裂。所以rupture的意思是“断裂”。西方的学者常常笑话说,你们中国人好笨,发明青铜器却不用来生产。我们中国人不是笨,我们中国人从那个时代开始就是希望跟自然和谐;我们不愿意用很有用、很有效的东西来破坏自然;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是这样。我们认为自己跟宇宙是一体的,是连续的,与整个宇宙在一起;不管是天、地、虫、草都跟我们是一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的立场是要跟自然保持和谐、互相尊重。我们当然知道用青铜器来生产比较有效,产生更多,但多不一定是好。
    我们的人际关系也是如此。从夏朝到商朝,我们都是以氏族、宗族为主体延伸下来,整个商朝的朝募制度很明显的,一直到后来的封建时代都是以氏族、宗族为主体的延伸。但是Sumerian一开始就放弃了氏族、宗族的团体,而以地缘的团体来代替。文字的应用更巧妙,我们中国最早发明文字的时候是用于占卜,这就是甲骨文。而Sumerian的楔形文字,作为全世界最早的文字之一,是用来做商业记录的,完全跟农业时代断裂。
    人类学者认为,以西方为主导的文明危机是一种过分适应生存的产物。生物进化的原则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而生物的本性就是适应,有时候尽量适应,会变成过量的适应,变成生物学上所谓“最适应”(fittest)。达尔文说的“适者生存”的“适者”是指合适,但不是“最适应”(fittest),最适应反而会产生后果。生物界不断有这样的故事出现。因为最适应、过分的适应而产生一种叫做“特化”(Special ization)的现象,走向特别的道路,走向死胡同,生物因此灭种的例子比比皆是。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大角鹿。开始的时候,角大的大角鹿在打仗的时候经常会把对方打败,所以生存下来的大都是大角的,因此大角鹿的角是越来越大,最大的时候甚至比身体还要大,比头还要大。结果当别的动物一追它,由于它的角太大、太重了,跑不动,就会被咬,大角鹿从此就绝种了。
    但是我们人类比生物好一点,我们会思考,我们会反省。在以西方为主导的文化已经走入“特化”的门槛的时候,应该借鉴东方的生态智慧,重建人类的文化理念。因此,中国人类学者在宣言中呼吁:摈弃破坏生态的“制天”取向,恢复和宏扬尊重自然的“敬天”传统;尊重使“天人和谐”与文化多样性得以维系的地方性知识和不同的大、小传统;开展世界范围的族群对话,为保护地球家园的生态平衡提供文化生态的坚实根基。我们只有一个地球,但有无数的族群文化可以保护人类与自然的生态平衡。爱护和保护地球,人类才能永继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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