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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冶︱触不可及:石黑一雄的“问题意识”(2)


    由此来说,石黑小说中所有的环境背景,不论上海、日本、德国还是古英格兰,不论是现实的、虚构还是半虚构的,无不是与这“大历史”对话的结果。他的文学技巧,归根结底,乃是将这份历史的理念及其后果,赋予个人、揉碎在个体的人生处境和举手投足当中的技巧。他所有的第一人称叙述者都是败者,在自身生活中失败,也在历史中失败。如他本人所言:
    主人公都是那种诚心诚意、想要为社会做贡献的人,却因为没有自己的思考导致在周围一片狂热中成了帮凶,最后后悔不迭。在回忆来时路时,他们虽然最终意识到了这一点,却为时已晚。在这个意义上,他们的人生只是徒劳无功。
    如是,我们才能理解石黑式感伤的真谛:历史不是别人的,不是远方的,正是我们自身的。有人说,石黑“英国管家”式的旁观视角,是在文化夹层中隔岸观火、身无痛痒的目光,实情恰恰相反:我们只须看看1989年上映的精准贴合原著的电影《长日留痕》,便可一窥石黑式的隐忍的苍凉:老戏骨安东尼·霍普金斯所饰演的英国管家,在见证了主人别墅中关于国际政局的杯水风波、二战后主人背负“绥靖政策”污名直至去世、别墅也易主美国人的全过程中,他本人内心同样遭受了难以名状的痛苦,与老父亲的关系、与艾玛·汤普森所饰演的女管家的爱情,都历经磨折,并抱憾终生。所有这些,都是在平静如水的回忆中展开的:和女管家在车站平静地道别、和新主人一起驱赶庭院中的鸽子,是电影史上最深情和怅惘的画面之一。
    这旁观的管家,正是石黑本人的写照。他同样也是《无可慰藉》中的白人钢琴家、《小夜曲》中的过气歌手和《我辈孤雏》中迷失在大上海、寻母归根的英国孤儿,看到的是在历史的错位不堪中,个人的自哀自怜、闪避和辩白,以及时而闪现的勇气和尊严。
    一旦学会了移步换景,以一种多机位的视角来观察人性,就再也不会发愁题材和写法。
    但要说这是移民作家的天然优势,并不准确。真正显示作家眼光和高度的,不是远观现实故国,而是“移”一种观念框架的“民”。比起生下来“就是那样”的“天才”, 石黑愿意随时随地去学习和理解不同处境中的人与事、愿意随时改变“惯见”与“常识”的能力更加宝贵,因为对于一个标榜普遍性和一体性的时代来说,最难于理解和看清的,或许不是远方他者的混乱、“落后”和痛苦,而是自身的无明与傲慢。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