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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草一木皆成趣——读冯杰散文集《北中原》


    
    ■内容简介 《北中原》是作家、画家冯杰的新著。作者左手书画,右手诗文,将文作为画来“画”,又将画作为文来“写”,在纸笔间闲庭信步,在繁杂的世事中且雅且俗、亦庄亦谐、至真至趣,尽显赤子情怀。 作品以乡村常见的畜类、食物、器物、节俗等精彩呈现心目中的故土,渲染勾勒出其干净、原色、本真、朴实的精神与气度,是作者用文字精心培育的“小农作物”,读者在“吃”了大量“主食”之后,自可从中品出一番别样滋味。
    世上最卑微、最易被遗忘的一草一木,往往也是最值得学习的。能低下头,放下身段,倾情书写它们的作家,我以为,他是温暖的,体贴的,也是充满生活智慧的,若更进一步,将格物致知发挥到诗情画意,又自成谐趣,那便是大地的赤子了。
    《北中原》的冯杰,做到了。
    担着河南省作协副主席的冯杰,为人儒雅谦和,与他约稿,非常爽快,再观其文,处处放达,似行走天地间的侠士,左手书画,右手诗文,自由挥洒,亦庄亦谐,自成一品。有放达,亦有坚持,他写故乡的植物、动物、器物,写乡村的旧事、风俗、气度,写根系大地、源于自然的情怀,笔墨绝不与人同。冯杰自称,与其他作家比,他是在种植文学的“小农作物”,属于小杂粮,如果吃了主粮之后,想换口味的话,那可以看他的文章。它具有片刻的温暖,即失的怅然。“小农作物”是作家自谦之说,但也表达了他独到的文学理想和审美追求。冯杰种过地,卖过菜,做过银行小职员,脚下沾着新鲜的泥土气息,笔下充荡着饱满的生活元气,《北中原》就是他悉心种植的“杂粮”,带着作家自己的口音和气味,不论风雨旱涝,依然倔强生长在“文学的大地”上,但有“世俗味”,而无“文艺腔”,仍怀“真童趣”,绝无“伪沧桑”。
    他的另一种坚持,是对“北中原”的执著。说“北中原”是冯杰的现实家乡,不如说,这是他用自家纸笔建构的文学地理空间,是倾注了浓浓乡愁和深沉反思的精神原乡。“北中原”这个词最早出现在他的诗歌里,后来出现在散文中,此次更为鲜明地亮出旗帜,用在散文集命名上。他说,面对“北中原”这仨字时会文思如涌,像鲸鱼听到远方深海里涌来的潮声。正如马尔克斯与马孔多,沈从文与湘西,莫言与高密乡,他们不只是一个地名,也不只是现实或虚构的故乡,而是这些之外更多的延伸。
    冯杰非常擅长延伸,他笔下的一只猞猁,一颗瓜子,一根筷子,都是一种隐喻。比如眼光独具的《猞猁的耳毛》,“它的制高点永远在那两丛高耸的耳毛上,长达十厘米,这是高海拔的妙处。它不屑闲言,藐视碎语,它让自己别于动物王国的其他乌合之众”。《树志拾遗》提到木瓜,他专注于写它的气味:“木瓜的香气是一种正气。……一颗木瓜的意义或箴言是:家里再简朴,也需要有一种干净的氛围去装饰。哪怕它仅仅是一种虚构的小说的味道。”在《大吉言》中写鸡:“我们村里无国际时差,人们以鸡叫几遍确定自己的乡村时间,然后启程踏雪,赶路,苦旅,颠簸。乡村鸡鸣可谓‘一唱启道’。后来乡村电灯光出现,慌乱里,那些鸡乱了固有时间概念。”说的是鸡,又像是人,讲的是乡村时间,又宕开一笔,探寻自然时序、世界秩序,有幽默,有反讽,也有喟叹、忧伤。
    这种延伸,更透出冯杰对万物、对生命、对自然的深刻思考。印象最深的是《疫期里的白描》:在滇池边,因疫情,不见人迹,却有来自西伯利亚的一万只红嘴鸥来春城过冬,工作人员按时给它们放粮喂食。“有一只红嘴鸥物我两忘,竟然站到人的帽子上……那是在沉郁的日子里我愿看到的画面。”“我觉得这才是人类的希望。”再如《版画上的节日》谈到春联,有一种窄窄的“春条”,贴在门上的多写“出门见喜”,水瓮上的要写“清水满缸”,马棚里的会写上“槽头兴旺”“六畜兴旺”。大树上也要写“根深叶茂”。“乡下的春节,故园每一草木动物都有贴春联分享快乐的权利。要一齐来度过生命的又一年轮。”“物我两忘”“分享”“一齐”……这些字眼饱含着和谐、美好,这不正是人与自然最好的相处吗?
    《北中原》的种种延伸,源于作家的贯通。要贯通,必须花工夫,重积累,格一物、理一事都要穷尽,由近及远,由浅而深,由粗到精。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重重而入,层层递进,终得深奥。冯杰文章的趣味,始于乡村和中原文化的浸润,他小时候和外公、外婆生活在豫北滑县的一个小村里,那里的风土人情是他的创作源泉。在那里,他倾听到草木的声音,月光的声音,宛若耳语。他认为,“每个作家都应该圈一片地,用于放牧文字,我姑且将这块地称之为‘文域’,而我的‘文域’就是北中原。”
    在纸笔间闲庭信步背后的深厚关怀,也源于家庭的熏陶和文化的浸润。从文章中读出,冯杰传承和赞颂姥姥妈妈那一种低处的世界观,对人事的温暖态度,对艰难的忍耐姿态,对世道的承载和宽容。同时,他的文字又有着浓郁的中原文化底色。“逐鹿中原”“八方风雨会中州”这些词语里,包含这块土地的苦难与辉煌,造成了河南人执著隐忍的精神,同时这里也有“列子御风”“庄周梦蝶”,有老子“玄而又玄,众妙之门”的超然度外。这厚重的土地和包容的文化,赋予冯杰和他的《北中原》沉甸甸的分量。
    这种贯通,来自作家对世间万物持久温情的关注,“世间那些无用的东西,譬如器物,态度上绝不能凉了它,也不能醒了它”(《它们都是木质的》)。冯杰的文字里,始终弥漫着对故乡,对那里的人和物的眷恋与深情,仿佛“姥姥的村庄”近在咫尺,村庄在公鸡的啼鸣中醒来,路上有骡子深深浅浅的蹄印,树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猫头鹰透着警醒,又充满童趣。
    这种通达,更源自于赤子真心。只有沉潜于大地低处,才能感受到“咔嚓”声是核桃在喊疼,才能写出“树是一座乡村起航的桅杆”,才能体悟到“玉米过完一生,剩下一轴,从容而去”的贵重,才能发现“牛一挂铃,一个村子就活了。像草叶上有了露珠。日子里有了亮色。光棍的窗下贴了窗花”。而冯杰自己,正如他笔下的麻雀,“像一颗颗毛茸茸的温暖文字,闪着褐色光泽,在斑斓大地与纯净文字里纵横飞翔”。带他飞翔的翅膀,是笔,是画,亦是诗,融通三者的,是正气。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如此,一草一木皆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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