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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垒生:忆榕树


    关键词:榕树下
    十三四岁时,第一次开始在纸上战战兢兢地写下一些分行的文字,自诩为“诗”的时候,我梦想着这些文字有一天能够变成铅字。然而在漫长的少年时代,仅有的一次投稿失利使我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写字的爱好却没有改变。于是我在纸上涂鸦,从中学时代,到大学,再到工作,都当成自珍的敝帚,从不给旁人一观——直到上个世纪末网络时代的来临。
    大约在1996年吧,第一次接触到网络,就想起这个已经快要淡忘的梦了。那时才发现,原来除了铅字以外,文字还能在网络上出现。于是重拾旧梦,也为了练习打字,开始把一些过去的文章录入电脑,发布网上。在那个还在用调制解调器的年代,要把一篇文字发上网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当得到一些人的正面回应时,那种欣喜诚南面王不易,于是劲头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接到了一个署名AVA的私信,说她是榕树下网站的编辑,看到了我写了不少东西,质量都很可以,邀请我去榕树下发文。
    世纪之交,网络还属于草莽时期。在当时爱写点文字的人心目中,文学网站有“两棵树”,一棵是橄榄树,另一棵就是榕树下。与专门发新诗的橄榄树相比,榕树下要包容得多,任何题材都有,新旧体诗,散文,小说,杂文,剧本……更特别的一点是榕树下网站是有编辑把关的,这就使得能够出现在网站上的文字,都具有起码的水准。
    在之前,我一直在网易的论坛和天涯社区活动,接到了AVA的信后,真有种类似蒙主恩宠,成为天选之民的荣耀,忙不迭地把几篇旧文都发了上去。当时榕树下有个每周精选,结果第一篇开始就进入了每周精选,使得我的劲头越来越大。很快,以前所写的旧文都发完了,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重新写作。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现在不再写在纸上,而是直接写在了电脑上。
    很多年以前,许多回顾性文章都把这一时期作为中国网络文学的开创期。平心而论,这时候的网络文学,其实与纸质媒体上发表的作品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平均质量。虽然榕树下有编辑把关,但那个时候的创作者已经开始了井喷式的码字行动,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篇文字投到网站来,招再多的编辑也无法保证所有文字的质量,自然出现在网站里的文章不可避免地泥沙俱下。然而不论怎么说,那是一个短暂的理想年代,因为写作纯粹是由兴趣出发。发表在网站上并没有稿费,反而要消耗自己的时间与精力,以及花自己的网费。在那个尚没有宽带,只能通过拨号上网的年代,上网也是件奢侈的事,所以我也养成了上网后就把感兴趣的文章拷下来,然后断网慢慢看的习惯。当时有个“上网冲浪”的俗语,就十分形象地说明了这种行为。所谓冲浪,不仅是接受海量信息的冲击,更重要的是节省网费。
    大约在榕树下发了大半年的文,到了2000年年底,又接到了一封邮件,说榕树下网站举行第二届网络文学大赛,我的一个短篇小说获得了最佳小说奖,“有2000元奖金”。这个现在看起来有点寒酸的数字,那时候却相当诱人,而这也相当于我所写的东西平生第一次得到了承认。于是自然欣喜若狂地同意了参加颁奖典礼的邀请,在2001年的年初坐了近三小时绿皮火车来到上海,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到榕树下的办公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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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榕树下的前身是美籍华人朱威廉所办的一个个人网站。在那个年代,我也很难理解怎么能办到如此庞大的规模,以及如何盈利。但在参观时看到榕树下办公室里那棵撑天柱地的标志性榕树时(当然只是模型,并不是真树),心里仍然带着激动。而第一次与榕树下的一些一直在网上联系的编辑见面,也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榕树下的第一届网络文学大赛举行时,影响力并不算大。但这个第二届,一下提高了规格。当时榕树下与上海作家陈村关系密切,第二届大赛时,也邀请了很多传统作家前来颁奖。包括余华、阿城、马原诸位,我记得颁奖的就是马原先生。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以前只读过作品的著名作家,而我也平生第一次,拿了个本子找这些作家签字。
    原来,我也已经如此深度地进入到时髦的网络文学中去了。
    时隔二十年,当时的情景还记忆犹新。然而到底会发展到怎样的程度,我还是有些迷惘。因为那时我已经参加工作了,所以觉得理想主义的火苗总需要现实的燃料,而榕树下在熊熊燃烧的时候,却让我看不到继续如此如火如荼的底气。只不过那时并没有想太多,只觉得这样的机会,给了像我这样热爱写作,却又缺乏机会的人绝大的信心,也有热情继续写下去。不过这个疑问总是还在,所以我抽空问了问相熟的编辑,说榕树下如何盈利。编辑告诉我,榕树下也正在探索中,目前是编选书籍,以及向外投稿,逐步变现。
    那个时候看起来,这应该是一条最可能成功的康庄大道了。当时杂志进入了最后的一个狂欢季,大量新杂志出现在市面上,也确实需要大量的稿源,我接到杂志的邀请写稿也正是这个时候。所以,当榕树下第三届网络文学大赛开始后,我只能主动退出,因为入选作品都不能是发表过的,而我入选的已经发表了。同时,新时期的人们已经有点厌倦过去的题材与写法了,总希望能读到一些新的东西,所以看起来一切都是那么地顺理成章:作者创作作品,编辑选编作品,然后发表。周而复始,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影响力扩大后就有广告收入,最终进入一个良性循环。
    然而,寒冬来得比预计的还要快。虽然榕树下的声势一如既往,但时不时也会出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先是有编辑私自拿作品出去发表,却将稿酬吞没了,再就是因为缺乏资金,当第三届网络文学大赛磕磕绊绊地举行后,第四届迟迟没有消息。而我那时也转向为杂志写稿,在榕树下的无偿写作自然也就相应变少了。虽然时不时还会回去看看,但也看得出,不论是投稿者还是阅读量,都有明显的减少趋势。然后,就是榕树下传出了出售给贝塔思曼的消息。
    这是2002年,距离我参观榕树下时热火朝天的景象还不到两年。随后就是每况愈下,几年后贝塔思曼也把网站卖了,再随后就是一蹶不振,直至最后消亡。
    风息浪止后的今天,回顾榕树下一路的荣耀与坎坷,更令人感慨。不能否认榕树下的失败是理念上的失误,但更不能否认榕树下培养了一大批如我一般至今还在写作的爱好者。正是这个网站,给了我最初的信心,点燃起写作的热情。即使并没有一个最终的happy ending,但那段曾经留下的印痕却是永远都无法抹去。即使今天网络文学的现状证明了草根化才是成功之途,但回头看时,当时呈现出的那种百花齐放的状态,可能离“文学”二字更加近一些。
    “愉快的时光,你在我身旁,真挚的心灵,如花般清香,梦想的翅膀,尽情飞翔。让我们一起飞翔。”
    这是二十年前参观榕树下网站时,听那些编辑唱的一首歌。据说是根据张学友的《留住好时光》填词的,当时大概作为榕树下的站歌了。
    那是一个精英化写作不断尝试成功的时代,同时也是个充满了理想的天真时代。
    许多年后的今天,在回忆榕树下网站时,我会做出这样一个迟到的判断。无论如何,榕树下已经在网络中消失了,但它留下的印迹却永远都会存在。甚至,再过许多年后,在我的弥留之际,当问起我这一生有什么值得追忆的事时,我会说,很久很久以前,有过那么一个充满了理想与热情的年代,有那么一个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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