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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写错别字,改不改?


    9月25日的《文汇读书周报》刊发了徐正纶先生写的《汪曾祺先生九封未发表的信——关于〈晚翠文谈〉出版的前前后后》。文章非常有趣,让我想起2011年曾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参加的为编辑“新版《汪曾祺全集》”作准备的一个座谈会。那次会上曾因文字校勘问题,发生过争论。与会者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原文明显的错字应予以径改,一派则认为应原文照录,错字出校注。问题是,如果原文的错字、错句等全都不改,而是以注释的形式说明,那新编的《全集》版面可能就会不够美观,势必影响读者的阅读,这是出版社很不愿接受的。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的《汪曾祺全集》,出版社或许急于在汪曾祺逝世一周年之际付梓,仓促在所难免,但有些文字、引文错误确实是汪曾祺文章中本来就有的。
    那次会上,汪曾祺先生的女儿,记不得是汪明还是汪朝女士了,还曾介绍说,汪曾祺写作,相当随性,需要引用前人文字时,往往凭记忆,因此常常会有错误,如果写的是英文,那错的就更多;他还常写一些错别字或不规范的字,比如“哑巴”,全是写成“哑吧”的。自然,写个把错别字完全无损于一位大作家的形象,作家写作,不是学者写论文。若是汪曾祺写作,书桌旁还要备一本字典,每句引文还要翻箱倒柜找原文,也就不是我们印象中可爱的、随性的汪曾祺形象了。
    但话说回来,汪先生文集中的错误,如果发现了,还是应尽量改过来。汪先生去世后,三联书店出过《晚翠文谈新编》,篇幅比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晚翠文谈》略有增删。《晚翠文谈新编》列入“三联精选”文库,非常精致,引人喜爱。其打头第一篇是《美在众人反映中》,然而这标题就不免引起人疑惑。文中汪曾祺感慨于“中外小说里的人物肖像都不精彩”,从而总结出“用文字来为人物画像”的较好的方法,一种是“写其神情意态”,另一种“不直接写本人,而写别人看到后的反映,使观者产生无边的想象”,恐怕是更好的方法。汪曾祺举了三个例子,荷马在《伊里亚特》里,写海伦的美,并未“形容她的面貌肢体,只是用相当多的篇幅描述了看到海伦的几位老人的惊愕”;《陌上桑》为了渲染罗敷之美,不直接写罗敷长相如何,而写见到她的人的举止,“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而佛经中为了写释迦牟尼之美,更是夸张了“婴孩对于美的感应”:“抱上婴孩儿,口皆放母乳。熟视观菩萨,忘不还求乳。”这三例中分别见到海伦、罗敷、释迦牟尼者的举止,很显然,皆应是“反应”。
    汪曾祺在《使这个世界更诗化》中,再度以《陌上桑》写罗敷之美为例,写道:“有时不直接写女人的美,而从看到她的人的反应中显出她的美。”这里用对了。不知究竟是汪先生用词时非常随机,还是编辑所改?
    但这样的错误并无损汪曾祺的形象,一个会写错字的文学大师,反而让我们更亲近,更觉得他可爱。《汪曾祺全集》的小说部分,已经以《汪曾祺小说全编》之名先期出版了,原文的错误都径自改动了,与以往版本的不同之处亦未作说明。类似“反映”“反应”这样的错误,希望在接下来出版的“文论卷”中能得到修正,但最好能加注说明。如果不是手民之误,而是汪曾祺本人的文字错误,编辑全都给他改正,而不做任何说明,那岂不是塑造了一个完美的汪曾祺,这不仅没有必要,也是有违汪曾祺的性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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