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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写作要深入到乡村生活现场和内部去


    去生活现场,深入生活内部,在充分感受和切实把握的基础上再做创作,这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但常谈常新,绝不过时。纵观当下乡村题材作品,有一个通病就是过度诗意,营造诗意的乡土,把乡村诗意化,这似乎是当下作家面对乡土写作时无法避免的死穴,一方面刻意避免面对真实的乡村,一方面描述出乌托邦一般美好而虚幻的乡土,这样必然会出现一种结果,就是把乡村题材写假了,以至于很多优秀的乡村题材作品失去了该有的活力,无法真实有力呈现变迁中的中国乡村,更难具备震撼人心的文学作用。作家没有塑造出鲜活生动的乡村文学人物,也没有讲述出精彩的乡村生活故事,尤其缺乏精彩并且经典的文学细节。纵观现在的乡村题材写作现状,是让人焦灼的,我们不得不思考是乡村出问题了,还是乡村题材写作出问题了。
    毋庸置疑,当下的乡村题材写作是低迷的。振兴乡村是必然要走的路,真正振兴起来需要相当一段过程,对于乡村题材的写作,必须面对这一现实并真诚、深刻地思考和勇敢地挖掘与呈现。
    作为生活在偏远地区的一名写作者,我的生活经历是和当下乡村的脚步同步进行的,所以我这些年的写作一直都没有脱离乡村题材的范畴,这两年也尝试拓展题材范围,试着涉猎小镇、城乡结合部、县市区,但基调没有超出乡村这样一个大范畴。这是我在中短篇小说方面所做的努力。我觉得真正考验实力的是长篇小说,在长篇的范围里,我是完全乡土的。
    2013年的长篇《马兰花开》,题材来源于我亲身经历的生活,这本书给我最大的启发是,不管什么题材写作,写作者都要首先扎入到生活里头去,把生活的五味逐一尝遍了,被生活浸泡透了,再拔出身子写生活的时候,手头拥有的全是鲜活的素材,从这些素材里提炼出的作品具备足够丰足、厚重的生命力。
    2018年写长篇《孤独树》的时候,我提前做好了功课。从2015年开始我就有意识地关注当下普遍存在的乡村留守现象。留守人群基本上都是没有能力走出乡村去城市寻找新生活的弱势群体,是逐步被时代浪潮抛弃的群体。深入接触、了解以后,会发现留守是这个时代乡村世界的悲剧,但是这一群体在极度弱势的情况下还在苦苦地坚守着乡村生活,传承和续接着乡村曾经的美好和淳朴,他们每个人的故事写出来都能成为一首打动人心的悲歌。
    只要我们对生活持续关注,它给予的馈赠是丰厚巨大的,我在做留守专题的时候,同时关注家乡移民搬迁这一变化,这在宁夏是涉及到几十万贫困人口的生存问题,从干旱苦焦的南部山区搬迁到中部和北部等条件稍好的地方,在政府层面,这是民生工程,是写在政府工作报告里的数据,但我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个体,涉及到村庄、家庭和每个人的内心,对老家故土的难舍,对新生活的憧憬,对未来难以预知的隐忧……都是考验着撕扯着内心的大问题。围绕移民我跑了很多地方,包括将要迁出的村庄、正在搬离的村庄、已经搬走废弃的村庄,还有迁入后的新居和新的生活,前者是情感的断舍,后者是生活方式的改变和融入,多年跟踪深入,我感受到的是处于变迁漩涡当中的个体的迷茫和痛苦、快乐和希望、熬煎和坚韧,这里头有根的问题、心灵变迁的问题、舍弃和接纳的问题。同时我老家的村庄也搬迁了,所有乡亲和亲人都在移民搬迁之列,参与和目睹了前后所有的过程,我对于老家和故土有了重新的认识,不把这一批人在特定历史时期经历的生活写出来,心里实在憋得难受。羊圈门成为我新的书写对象,一个承载过无数人清苦生活和温暖记忆的地方,一个名字还在实际已经消失的村庄,我希望通过长篇小说《连心土》来展现和铭记。
    一边写,同时我也在一边审视自己的乡村题材写作,警惕着惯性和笔触可能出现的陈旧,更警惕着乡土写作中最容易犯的错误。当然,坚守诗意是乡村题材写作的出路,也是价值和魅力所在,怎么平衡需要创作者下功夫解决。我觉得解决之道还是在于生活本身,不浮躁,不敷衍,把自己深入到乡村生活当中去,生活本身会交给我们最满意的答案。乡村问题最终是会得到解决的,乡村与城市的二元对立终会有和解交融的一天。真到了那一天,乡村已经不是我们现在面对的乡村,乡村题材又会增添全新的内容,文学面对的课题也将日益更新。所以我们要勇敢面对当下,不回避,不远离,不隔靴搔痒,也不躲在城市的书斋里想象现在的农村,生活滔滔如汪洋,蔓延如火势,一刻不停,永不驻步。我们眼睛看到的都是表象,而生与死、盛与衰、枯与荣,更深层面下的乡村秩序、乡村精神、乡村内核的断裂与续接、流传、继承,都在表层之下演绎。我从不以悲观的目光为未来乡村做展望,一切都会重建、承接和有序,我们应该回到生活的现场和内部,秉守生活本身的逻辑,沉入在生活的水面之下,长久地蛰伏,深入地挖掘,用心地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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