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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坛女预言家玛丽·葛德文


    玛丽·葛德文(Mary Godwin, 1797-1851),即玛丽·雪莱,是英国浪漫派诗人珀西-比希·雪莱的妻子,习惯被呼作“雪莱夫人”,有《雪莱夫人传》一书为证。其实,将她简单地称为“夫人”是悖逆其人价值的。玛丽继承其同名生母沃斯通克拉夫特维护女性尊严的思想,本是欧洲最早期的女权主义者。在夫妻关系上,她坚持独立思考,于1818年写出小说《弗兰肯斯坦,或现代普罗米修斯》,表达了与雪莱诗作《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不甚相同的黑色浪漫主义观点,尽管这部小说的序言是由雪莱起草的。无论以这部小说在世界文坛深远影响的角度,还是从她尔后文学创作的数量和规模来看,都不应该将玛丽·葛德文这位有成就的女作家附属于夫婿的名望,甚至被之遮蔽。因此,法国罗贝尔人物辞典为她设立独立条目《玛丽·葛德文》,与其父哲学家威廉·葛德文并列,突出她是一位极具个性的英国19世纪女文学家。
    玛丽·葛德文终年53岁,一生共写了6部具有历史气度的重要小说,22部中短篇小说,两部剧本,多个人物传记和游记,还有一些诗篇,创作范围相当可观,远非只是坊间所传的“一本书作家”。从具有深远现实意义的观点来看,玛丽·葛德文是欧洲文坛最富远见的女作家。巴黎《费加罗报》文学版总编,法兰西学院院士让-玛丽·卢阿尔在一篇社论《预兆》里指出:“这位漂亮的年轻女性聪悟而诱人,像一个希腊悲剧的女主人公……她不限于陪伴一位旷世天才,自己也创造出像《弗兰肯斯坦,或现代普罗米修斯》这样的作品。她似乎具有双重的天性和自身毁灭的暗影。一个人类通过医学操作导致毁灭的思想,在她的小说《最后的人》里达到了极致。这本书里,她想象出世界末日,人类在一场鼠疫大流行之后被迫迁到瑞士,躲进方舟。”
    让-玛丽·卢阿尔院士是在多米尼克·波纳追述玛丽·葛德文创作生涯时说的这番话。波纳确认:“玛丽·葛德文具有水晶般闪光的天才,是一位多产女作家,19岁上写出杰作《弗兰肯斯坦,或现代普罗米修斯》,1926年又发表《最后的人》,预言人类的前途,让人读之出一身冷汗,如从噩梦中惊醒。”卢阿尔和波纳在谈到玛丽·葛德文时都提及上述两部小说,盖因其主题都涉及世界危殆的现状,预言人类未来,无疑是一对文学姊妹篇。
    《弗兰肯斯坦,或现代普罗米修斯》1816年写于莱蒙湖畔的夏皮伊小屋。1831年,玛丽回忆道:“那是一个阴湿的夏天,雨下个不停,我们连续数天整日锁居在屋内。”当时,远方亚洲的印度尼西亚松巴哇岛活火山猛烈喷发,弥天的浓烟竟飘到瑞士,将中欧山国笼罩在一片阴霾里,凄惨之至。拜伦提议让玛丽写一篇反映这种生态的鬼怪小说。19岁的年轻姑娘此时正处在生活焦虑之中,受18世纪自然学者伊拉斯谟斯·达尔文能让人起死回生实验的启示,动手写出了她的第一部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或现代普罗米修斯》。小说描绘瑞士学者维克多·弗兰肯斯坦采用骨骼缝合和血管连接术,让一具尸体复活,还在英吉利奥克尼群岛的悬崖下造出一个雌性人妖与之配对,妄图实现“后人类乌托邦”。这一举动无异于打开普罗米修斯“弟妇”的潘多拉魔盒,放出了所有的邪恶,导致人类再度“失乐园”。别出心裁的狂人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因之引火烧身,洞房夜新娘被他自造的人海妖魔杀死,自己也在北极高寒带落入冰窟,死于非命。
    1818年1月,《弗兰肯斯坦,或现代普罗米修斯》发表后不久,雪莱夫妇到意大利漫游,玛丽喜欢意大利的风景,欣喜地说:“回忆起来,这个国度如同天堂一般”。当年夏天,他们又到意大利南部的拿不勒斯港逗留了三个月。在玛丽眼里,拿不勒斯是一座“魔鬼驻守的天堂”,夫妇俩由彼又造访了去无多路的第勒尼安海岸古城库马。这儿是大希腊于公元前750年建立的殖民地,到1205年被拿不勒斯人摧毁,留有庙宇残垣断壁,最驰名远近的是“希碧尔洞穴”。传说,古希腊太阳神阿波罗的女祭师希碧尔在洞里出没,专司预言宇宙未来。玛丽·葛德文从这座深邃的仙人洞获得灵感,构思出她的第二部科幻小说《最后的人》,作为《弗兰肯斯坦,或现代普罗米修斯》的续篇。
    玛丽·葛德文自己曾透露,《最后的人》虽然是科学幻想,但完全基于她的生活实感。小说里的几个主要人物都是她在意大利时身边的亲密友伴。乌托邦主义者,温莎伯爵阿德里安实际上就是她的夫婿雪莱,探寻自然天堂,结果不幸在海上风暴中陨命。雷德蒙勋爵的原型是拜伦,他像诗人拜伦一样,离开英国到希腊支持那里反对奥斯曼帝国,争取独立的运动,最后死在君士坦丁堡。玛丽还提到自己1816年跟雪莱到英国南部芒什海岸的托尔基度假,然后在温莎租了一个三层村舍。写《最后的人》时,她怀恋温莎的“伊甸园”,感叹亚当和夏娃因原罪被逐出乐园的命运。
    在玛丽·葛德文笔下,更阴暗的场景是君士坦丁堡发生的一场大规模鼠疫,传播到希腊、亚洲、欧洲和全球,整个世界变成一片荒漠。小说叙述人莱昂奈尔·弗尼攀上罗马圣彼得大教堂尖顶,在上面铭刻预言:“2100年将是世界的最后一年”。其后,他泛舟大海,在日月无光的苍穹下成了“最后的人”。这也是作者本人的悲叹。1822年,雪莱溺水身亡,玛丽和拜伦将他的遗体在维亚莱斯罗海滩火化。1824年,拜伦也在米索隆基病逝,玛丽感到亲人都离她而去,自己成了“最后的人”。
    顾名思义,“最后的人”是普罗米修斯用黏土造人,盗火助人最后受到惩罚的可悲结局。小说开端引出作者在库马山坡的洞穴里发现了女祭师希碧尔留下、用多种语言所写对世界未来的神秘预言,实质上就是作者对人类前途的揣测。在《最后的人》这部小说里,读者仿佛听到玛丽·葛德文本人在其第二部第五章里发出的警诫:“我们会回想起来,按估算,1348年的鼠疫曾经造成1/3的人类死亡”。据历史记载,玛丽·葛德文提到的那一年,欧洲在黑死病瘟疫流行之时,毙命的人数超过了其总人口的1/3。眼下,世界又遭受新冠肺炎危机,正式公布的死者人数,全球100多个国家总共已超过10万。重读玛丽·葛德文近两个世纪前所写的这部作品,人们不禁会联想到她在书中所留下的预言,想起中国古代贤哲老子在《道德经》里的理喻:“世态周而复始,反者道之动”。
    《弗兰肯斯坦,或现代普罗米修斯》自1931年被詹姆斯·威尔拍摄成电影后,不断搬上银幕。《最后的人》于1924年由布莱斯顿执导,拍成影片《地球上最后的人》; 2008年又由詹姆斯·阿奈特制片出口《玛丽·雪莱的最后一人》,影响至今。玛丽·葛德文在这两部科幻作品里,都以文学手法表达了她对18世纪欧洲“启蒙哲学”的质疑。著名文学家卡里·洛克强调指出:“这两部作品拒绝将人类置于宇宙的中心,否定人在与自然界的关系中占据优势地位,对西方的人文主义提出深刻的、带有预见性的挑战。”
    显然,人类社会的发展进化表明,启蒙哲学的核心人文主义破坏了人与大自然的和谐关系,致使人类过起超消费、高耗能的摩登社会生活,逐渐失去生存必须的生态环境。一些“超人类”或“后人类”学者,盲目鼓吹“人工智能”,世界各国当局唯恐落伍,不惜代价及后果陆续投入发展。可以预见,其危害不亚于原子弹军备竞赛的威胁,世人现在应该警醒了。
    玛丽·葛德文生活在19世纪,但她的预言小说却是基于欧亚两洲过去的历史事实,依据前人的经验,具有浓厚的时代气息。她1821年动笔,发表于1823年的历史小说《瓦勒佩尔加,或卢卡王子卡斯特鲁乔的一生经历》,叙述14世纪初征服佛罗伦萨的君主卡斯特鲁乔·卡斯特拉卡尼的专横暴戾史。玛丽·葛德文通过瓦勒佩尔加堡女君主欧塞纳希娅拒不向暴君卡斯特鲁乔的贪婪骄横屈服,选择女性自尊、壮烈赴死的英勇事迹,在欧洲司各特历史小说流派中为女性文学形象争取到了独立的地位。也正是本着女性的独立与尊严,玛丽·葛德文1828年摆脱法国作家梅里美的纠缠,拒绝了《卡门》作者的求爱。
    玛丽·葛德文还著有四部小说,《玛蒂尔塔》(1820)、《珀金·沃贝克历险记》(1830)、《洛多儿》(1835)和《弗克纳》(1837);其中《洛多尔》以其描述社会正义与妇女地位的广度和深度,为作者在文论界赢得“最具独创性的现代作家”荣耀。文坛对该小说的颂扬达到了作者始料未及的程度,有些批评家甚至将之与《弗兰肯斯坦,或现代普罗米修斯》相比拟,故而在巴黎和布鲁塞尔数度再版。玛丽·葛德文为一些杂志写的短篇小说《梦》(1831)、《变形》(1831)、《无形少女》(1832)、《兄弟姐妹》(1832)和《爱的磨难》(1834)等,多达20余篇,虽不大为人所知,但都十分精彩,不失为一位英国19世纪天才女预言家的发韧之作,也是她留给后世的颗颗文学珠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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