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手机以及各种电子阅读器的兴起,纸质书的出版在近几年一直受到很多挑战。纸质书最终将消亡的声音总是时不时冒出来。最近,我们又看到新闻,说原纸一吨一下猛涨1000多元,原纸涨、版材涨、辅料涨、人工涨,未来纸质书的出版会出现怎样的转向?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我们观察到,纸质书越来越注重装帧设计,今年销量火爆的《S.》就是一例。书除了传播思想,更加入了“匠人”精神。我们认为,在这种对材质的眷恋和享受中,正存在着纸质书难以被取代的本质。而这种本质,与阅读的乐趣息息相关。 下滑的屏幕,下滑的阅读 手机及其他电子设备占据了我们越来越多的阅读时间——这是个事实,但也是一句值得考究的话。乍一看,它可能准确描述了在快节奏的生活中“忙里偷闲”的群像:人们在排队时会低头盯着手中的平板电脑,在等车时会站在路边滑动手机屏幕,或者在稍微安静点的地方坐在某个公共椅子上阅读电子书。但是,在这些设备上依靠滑动屏幕而进行的阅读是否还能维持阅读的本质,却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有时,当我看到大量的人在各个场所都以一种低头向下、滑动屏幕的方式阅读时,我仿佛看到阅读本身;它正在不知不觉中没落,一件比没有时间阅读更糟糕的事正在发生——阅读的本质正遭到改变的威胁。 我们还像以前那样阅读吗? 我并不是一个反科技的卢德分子:总是对新科技和新媒介充满恐惧,忧虑忡忡,似乎它们永远扮演人类灵魂的破坏者。屏幕取代纸张的确有很多好处。不久前国内效仿爱玛·沃特森的“丢书活动”就遭到了大量吐槽:在北京拥挤的罐头地铁上你能喘口气就不错,怎么可能优哉游哉地坐在位子上读书。相比之下,手机真是最适合这一生存环境的媒介载体;无需占用任何多余的空间,只需抬起胳膊,就能在眼前阅读一隅五彩斑斓的世界。 同时,电子读物也很廉价。对只是想找个方法打发时间的人来说,可以直接在手机上阅读大量信息文本;如果你对阅读的要求高一点,对书籍的要求严肃一些,那么可以购买一个kindle阅读器,长期计算下来,成本依然比购买正版的纸质书划算得多。只需支付较低的价格就能获取一本书的阅读权限,之后在屏幕上打开它,读完它,而后关闭它。如果条件允许,使用电子教材也是环保节约的选择。美国部分大学已经开始投入使用电子教材,目前,并没有什么不良反应。或者,我也并不介意某个人在芯片内储存一部大英百科全书或牛津词典。(2010年夏天,牛津英语词典宣布,将不再出版下一版牛津词典的纸质版。) 手机阅读占据你多少时间? 它们能够以最廉价的方式提供我们所需的信息。当我们不过是出于特定需要寻找信息的时候,新媒介便发挥它神奇的效用。在时间上,人们不必等待快递流程,只需电子支付便可即时阅读;在空间上,它不会给使用者带来负重,所有文本都储存在精巧的芯片里。 然而,获取信息并不是阅读的全部。就像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认知,并非屏幕内的互换信息那样简单;屏幕简化了生活中的许多事情,所有数据无法传递的部分都被一块冷冰冰的屏幕阻挡在外。阅读同样如此,当我们想要进行深度阅读的时候,会发现电子书总是带来空荡荡的感觉,那块电子屏幕仿佛是个筛子,除了文本信息之外的其余部分、都被筛除在外。 首先一个问题是:我们还像以前那样阅读吗? 手指的“滑动”,走在阅读之前 阅读是一件自由的事。我们可以自由选择感兴趣的文本,喜欢的风格,符合自己审美评判的书籍进行阅读;如果这一兴趣可以保持下去便会手不释卷。滑动屏幕却从我们阅读的方式开始改变了读者的思维方式。 滑动屏幕造成了一种逻辑限制。在使用电子设备时,人们只有一种阅读方式:顺序滑动。无论是从上到下,还是从左到右,屏幕本身只能这样呈现,它像幻灯片一样,一张接着一张切换。因此,在碎片时间内,连贯性变得无比重要。一篇长文章,一部文学小说,如果想在电子屏幕上吸引读者,就必须要让读者一页接一页读下去,能在滑屏动作中保持读者的注意力。人们期待着像看电影一样欣赏一个完整的叙事;很难想象,阿根廷作家科塔萨尔的小说《跳房子》,该怎么在电子设备上完成作者“自由阅读”的设想——设置超级链接吗? 阅读正变得越来越简单粗暴。判断和决定都几乎在一瞬间完成。每天打开手机,好像打开了几十本五花八门的杂志——在屏幕里面的网络空间储存了几十篇等待我们阅读的文章。如何能够从这几十篇文章内脱颖而出,吸引地铁上臃肿的乘客,也成为作者及发布者需要严肃考虑的问题。目前来说,能够吸引人点击的因素就是标题与热点,而点击之后,能否抓住读者的眼睛,让他们读完,则需要依靠文字内容的有趣性,以及排版和图片的衬托——我们完全可以承受一本从头到尾都没有插画、完全由文字组成的长篇小说,然而,我们却很难在手机屏幕上忍受一篇没有图片的千余字的短文章。 大量的插图为我们塑造出“虚拟的语境”。“有图有真相”将我们的思维判断下降到肉眼观看的程度。新媒体传播的文章,很多内容并非针对读者的思维,而是针对读者的眼睛与手指,希望看起来能让读者愉悦,能让读者的手指滑动频率稍稍放慢;而读者则与之相反,眼睛不断感受到疲惫和注意力打断的冲击,手指按在屏幕边缘,迫不及待地准备下滑——在阅读这个事情中,“肉体”,即我们的眼睛和手指,第一次走到了思维与灵魂的前面。我们在“看”,在“滑动”,而不是在“读”。 这只是手机阅读的情况。现在许多真正读书的读者会选择购买一款kindle。想像一下,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坐在床边的读者捧着一台有着优雅外套的电子阅读器,津津有味地阅读普鲁斯特的长卷小说。那么,在这个稍显严肃的设备上,阅读会变得更好吗? 电子阅读器可以取代书吗? Naomi S.Baron在《读屏时代》进行了一项测验,对不同媒介上进行阅读的记忆效果进行评估。有52%的人认为自己在平装书那里能够记到更多东西;而46%的人则认为没有影响。同时,他也对电子阅读器和平装书的注意力集中时间做了统计,发现差异也十分微小。从这些方面来说,kindle的确做得相当成功;它尽可能还原人们对传统书籍的视觉体验。单从信息获取的效果来看,电子阅读器不落下风。 但在某些无法测评的地带,电子阅读器永远无法取代一本书的存在。 一个人阅读一本书的时候,他绝不是想要单单获取某些信息,而是想要在文字和内在生命间创建共同的经验。 也许电子书最失败的地方,在于它永远无法还原人与书之间那股独一无二的铭记。传统阅读是一种互相的铭记,书给人的生命造成铭记,同时,人也在书内保留了铭记的片段。电子屏幕阻隔了人与书互相铭记的可能,所有人手里的电子文本都是相同的。 每个有过深度阅读体验的人都经历过这样的情况:当你想要重复阅读某个念念不忘的段落时,总是能快速准确地翻到那一页;不依靠书签,也不需依靠页码检索。我们的记忆储藏了这种铭记。 纸质书与精神接触的方式绝不止于一块显示文字的屏幕。即使它合上了,它的重量,形状,味道,厚度依然保留在我们的脑中。这也使得我们更容易与一本纸质书发生“命中注定的邂逅”,我们会在图书馆及实体书店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或者取下一本大部头著作,感受它在手中的轻盈或沉重。一本书的文本,与其封面、形状等等一同成为读者独一无二的阅读经历。 相比之下,电子书则显得十分冷漠。它拒绝参与你的生命,只是在你面前苍白地展开文本。使用者不过是通过交易获得了阅读的权限。它永远不能真正为你所有。所以,它也没有共享的价值。 每次当我和他人共享书籍的时候,我会很期待看到某些独一无二的印记,例如扉页的留言,边白的笔记,或者藏书印章。另外,对纸张的触觉,独特的味道,也都影响着一个人的阅读体验。 这种复杂的情感共鸣自然引起了一些公司的注意。杜罗斯波特电子公司便以此为商机,销售一种可以美化电子书气味的气雾剂;为的就是还原读者和纸质书之间的立体感知。这个“书味”的产品有“经典霉味”或“新书气味”等多种选择。可见,纸质书依旧是大众内心最高的阅读标准,也是最完美的阅读媒介。奇怪的是,既然人们宁愿大费周章来改良电子阅读设备的体验,为什么不选择直接回归纸书阅读呢? 电子设备正影响着人类的思维方式 也许,大众再也回不去那个静心阅读的时代了——假设它真的存在过的话。便携的新媒介不会让阅读的时间变得更多更完整,恰恰相反,而是更少更零碎。它本身就是由于这一需求而诞生的产品:由于时间的零碎,生活的压力,人们被从书房内活生生挤到了地铁上,工作室里,车厢内。为了打发无聊的碎片时间,而出现了这一阅读选择。它本身是对“碎片阅读”的承认。 这种碎片阅读成为大众的阅读常态的时候,它就不知不觉取代了报纸、杂志,甚至平装书籍。于是,人们自然希望这种碎片的阅读能够承担起历史上完整阅读的责任。知识分子赋予了这些工具很高的期望,希望微博与微信能够成为公共知识传播与讨论的平台;制造商不断改进屏幕的视觉效果,甚至生产不同书味的喷剂。可问题是,无论内容或设备如何改善,它无法改变造成这一现象的现代社会本质。 2008年,英国劳埃德保险公司进行了一项调查。结果显示现代人的注意力时长为5分7秒。而十年前的结果是接近10分钟。人们的注意力被不断缩短。上世纪的美国,听众们会花上五六个小时聆听林肯的演讲,而在如今这个聆听的长度仅限于一堂TED。 加拿大记者卡尔·奥诺雷在《颂慢》中写道,我们需要改变生活方式,放慢我们的速度来重新回味有质量的生活。阅读同样如此,我们需要强调自己慢下来,因为现代人太想要“一下子完成一件事”。可阅读并不是“一下子”就能完成的。 尽管,屏幕让阅读越来越有这种“一下子完成”的可能。这个时代的快速节奏让人的心态也跟着加速,人们更希望在简短的时间内获取尽可能多的信息,最好是有用的、能即时成为谈资的消息。否则,我们就会落在信息潮流的背后,成为与世隔绝的“烂柯人”。 当屏幕没有完成这一可能的时候,急性子的现代人则很容易表现出焦虑。尽管看起来没有任何人在催促我们,但电子设备正影响着人类的思维方式。习惯了在第一时间获取信息的我们似乎很难回归到慢传播的时代。慢,便意味着效率低下。这是现代社会优先的价值观。 这个问题并非现代独有,作为一种对效率表现渴望的心理,它在很早的世纪就曾存在。卢梭在《新爱洛依丝》中的话几乎可以用来形容今天的很多人:“法国人读了很多书,但只读新书,或者说明白点,他们翻阅书籍,不是为了阅读,而是为了能在人前表示他已经读过了。” 所以,滑屏阅读看起来既像是一种夹缝中求阅读的姿态,但也更像是对现代妥协而产生的中间地带。这个中间性产物说到底什么也不是,它像是一种被脔割的阅读。我想到了齐泽克在书中谈到的那个现代社会“大幻象”的例子:人们走入便利商店选择“零度可乐”或不含咖啡因的咖啡,但其实这些商品已经丧失了作为可乐或咖啡的属性。也许,这可以形容滑屏状态下的读者心态:嘿,给我来一份不占时间的、快速实用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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