镌刻在武州山上的文脉——读柯文辉长篇历史小说《云冈魂》
http://www.newdu.com 2024/11/27 02:11:44 文艺报 李小白 参加讨论
人类的历史首先是存留在石头上的。从石器到岩画，人类就是靠着这大自然馈赠的坚硬，跌跌撞撞从蛮荒走向文明。摩崖石刻、碑文石经，或是汉画像、石像等等，石材在中国匠人手下愈发天工凿巧，及至佛教东渐中土，吸取古希腊罗马造像艺术又充满古印度文化精神的犍陀罗造像，沿着古丝绸之路，经河西走廊，直达大同，云冈石窟应运而生。柯文辉的小说《云冈魂》，字里行间透露着对这个造就中国乃至世界文化史上巨大成就的拓跋氏王朝无限的感叹。 “云冈”是一个明代才出现的地理名称，此地原本称作“武州山”，作者将其作为一个时代的符号，意在透过人们熟悉的语言去展现更宏阔的历史，揭示更深层的情感。小说《云冈魂》的故事，也就沿着回溯的思路回到那个激动人心的时代。 黄沙悲鸣，宫门次第开启，千年悲风裹挟着历史的尘埃扑面而来。九州原野，战火纷乱，由南至北，满目疮痍。100多年间，南面的朝廷与北面的政权对峙相望，南北文化也在以文明与暴力交杂的方式互相浸染。拓跋鲜卑从草原奔来，自其踏入中原，便凭着一股干云豪情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自信，与南朝精致柔靡又不失气度的汉民族互相对冲，在这个过程中势必引起不断撕裂与弥合的阵痛，碰撞出灿然火花。小说第一章写的是昙曜，他是云冈石窟开凿的关键人物之一，也是北魏知名的高僧，在北地经像零落、佛事断歇的情况下依旧固道守心，持然其身，“法服器物，不暂离身”，常为后世称道。从他引入整个故事，不难看出作者用笔之精妙。 熟知历史的人自然知道昙曜一生的经历和归宿，但在《云冈魂》中，你会惊讶，世上竟然真的有如此虔诚的僧，如此慈悲的人。即便在最黑暗的时候，也依旧心向光明。在阴云笼罩之下，依旧秉持信仰，心中的信念屹立不倒，于是佛法的光辉便依旧照耀。在柯文辉笔下，历史上那个昙曜仿佛活了过来，甚至成为近“佛”的人物。他不畏充满凶险的前途，不计较个人的生死，心中只装着佛祖，时刻保有一颗慈悲心肠。他的这种恍若与生俱来的善，甚至感化了押解他的差人，这不能说不是佛法的力量。 历史上的灭佛如滚汤沃雪，但在书中只是一个短暂的开端。很快地，继位者为了大局考量，又再次掀起“兴佛”的浪潮。原本面临死亡、阶下囚一般的昙曜，摇身一变成为世所敬仰的大贤。云冈石窟如此兴盛，不能不说是昙曜的智慧，也让人不得不感叹强权之下宗教文化求得生存发展的无奈与狡黠。书载北魏文成帝“命匠选工，刊兹西岭；注诚端恩，仰模神影；庶真容之仿佛，耀金晖之焕炳”，他让僧人石匠按照自己的容貌去塑造佛像。帝王的威严被附加在佛陀的神圣之上，宗祠礼制变化为新的信仰。这与其说是一代君主、一个王朝的自信，毋宁说是佛教文化艰难求存、适应性发展的一个胜利。昙曜所主持修建的云冈“昙曜五窟”承文成帝旨意，雕凿五尊主像，分别对应北魏五位帝王。书中说昙曜是因感念文成帝恩德，故将佛像建成他的模样，但这何尝不是一种委婉的托词。历经了黑暗的洗礼，即便是最坚持的僧人，心中恐怕也有了计较，依照帝王来凿佛像，未尝不是一种权衡与退让。 书中第二章将故事引入宫廷。作为宫廷真正的主人，冯太后无疑有勇有谋，既顾得了大局，也拘得过小节，单论她的雷霆手段和冷酷做派，也称得上是女中英豪。然而表面慈悲的她却谋权夺位、不贞名节、鸩杀亲子、恩将仇报，做下的事桩桩件件都够得上遗落后世骂名。但是她错了吗？似乎没有，她历经过最残酷的斗争，九死一生，最终成为深宫试炼中侥幸余生的怪物，唯有靠心肠狠硬才能存活下去。她只为一己私欲吗？是又不是，她在利己的同时，似乎也未忘却天下苍生。尤其是她在面对昙曜时，首次表现出忏悔。面对李冲、王辰之死，她也内心悲恸、懊悔。在要毒杀自己的儿子时，又一度陷入良心的梦魇。 这是柯文辉的一贯笔法，他站在历史的高度探讨人性。看似写历史人物，又似乎是写他心中的人物。因为历史上的形象也不尽真实，柯文辉却用自己的感悟，剥去历史上赞誉颂扬的虚伪外衣，将人性赤条条地暴露在炎炎烈日之下，让它们深受良知和世俗的拷问。 《云冈魂》并没有大费周章地去为你描绘那山壁的石窟有多少个，窟中的石像又是什么模样，而是耗费笔墨去写人，高贵的、低贱的、残忍的、良善的，上到帝王将相，下到市井百姓。什么才是魂？人就是时代的灵魂，而这些时代人格也正是云冈的魂之所在。山上的石像不通世情，一双双眼却看透众生。柯文辉看似在说佛，然而谈的更多的是人性。平民百姓心存仁爱，充满真情，帝王家却骨肉相残，打破世间伦常。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似乎都是来世的结局，如果这样说，那么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现世的一切都应当交由来世解决，即便面临苦楚，也依旧要心存善念。 小说《云冈魂》告诉我们，一个伟大的民族要充满文化自信，在面对滚滚涌入的外来文化时，要张开胸怀，兼容并蓄。正是这种强大的自信，才能创造出不朽的文化。同时，一个民族要爱惜自己的文化遗产，要坦率地迎接不同文化、不同声音，但也不能盲目跟从、一味模仿，不能丢失自己的特色，亦不能丢掉本土文化的精粹。如果说现实的云冈，是一个王朝自我心理和强大精神意志的物化体现和观照，是一个民族昂扬自信的成功书写和炫耀，那么柯文辉书中的云冈便是一个符号，是几百年风烟澹荡的缩影，是北魏气吞万汇、胸纳千钧的写照，是“举世罕匹”的文明和精神的映现，是充满佛性和人性交相辉映的集萃之大美。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