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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拉美,塞纳河畔森林里的远影


    
    位于枫丹白露附近的乌莱纳镇是法国象征派诗人斯特凡·马拉美(Stéphane Mallarmé)的故居。这儿有塞纳河缓缓淌过,抵达泉水港,堤岸上的瓦尔万森林一直伸展到枫丹白露森林北侧的波阿勒洛瓦镇,是个度假胜地,更以马拉美在此辞世,今朝成为塞纳-马恩省立“马拉美博物馆”,吸引着远近游人。
    斯特凡·马拉美1842年生于巴黎,娶一德国女子为妻,先期默默无闻地在伦敦、图尔农等地当了30年的英语教师,后以其诗才成为19世纪后半叶象征派第一代先锋。他的诗坛设在现今巴黎第八区的罗马街。这个曾被学生撵出课堂的普通教师,以其神秘主义姿态,在文艺沙龙里摇身骤变,一跃成为高蹈派圣贤。年轻的崇拜者趋之若鹜,形成自1880年起驰名遐迩的“周二文艺沙龙”,巴黎文苑诸秀士,奇幻小说家维里埃·德·里拉唐、诗人魏尔伦和梵乐希、画家马奈、勒东、高更、雕刻家罗丹、音乐家德彪西纷纷前来拜访。他以《叹息》《花丛》《天蓝》《海风》《窗户》《夏天的悲哀》等诗篇声名鹊起,于1896年魏尔伦去世后继之当选为巴黎“诗坛王子”。新闻报道:“他两年后在枫丹白露附近的乡间小屋谢世。”更确切地说,马拉美的“乡间小屋”在塞纳-马恩省的乌莱纳,以故人命名的堤岸街4号。
    马拉美厌恶现代文明,在巴黎闹市罗马街举办“周二文艺沙龙”,旨在宣扬他的唯美主义,声称文艺“并非描绘事物本身,而要体现其产生的效果”。他呼唤“内心之夜”,以求精神深入到感知“绝对的蒙昧”。他因之沉入波德莱尔和爱伦·坡的“虚无”,到1866年陷进疑虑,盼望“我死而后生”。马拉美将诗人比喻为一个摇扇女郎,希冀一种凤凰涅槃,企盼以古代俄耳浦斯下地狱拯救妻子的神话来诠释大地万象。依他看来,诗人的使命在于创造出一种俄耳浦斯式的诗化作品,表达玄奥体验,从而消除文艺创作中的荒诞与盲目,将物化提升到精神境界。每到星期二,马拉美的朋友及追随者云集晚间的“文艺沙龙”。他们都是信仰唯美主义,来聆听主人调侃的象征派。其中常见的有莫里斯·巴雷士、勒内·吉勒、亨利·勒尼埃、古斯塔夫·卡恩、茹尔·拉福格、彼埃尔·洛伊斯、保罗·克洛岱尔等,以及勒贡特·德·里尔一批高蹈派风流名士。马拉美正是在高蹈派的杂志《当代巴纳斯》上刊载诗作开始出名的。
    在其多位诗友中,跟马拉美最为契合的是穷困潦倒的贵族后裔维利埃·德·里拉唐。他们俩都沉迷于神秘主义,认为神秘是圣洁的核心,只有艺术精英才能理解透辟诗歌这个辉闪眩目的“宝石箱”。马拉美十分赞赏维里埃·德·里拉唐的大型诗剧《阿克塞尔》,称其为当时最杰出的作品,支持该剧1894年在巴黎公演。令人惊讶的是,这两位理想主义的象征派诗人最终却神秘地分道扬镳了。1893年以后,马拉美避开巴黎闹市的喧嚣,退隐乡间专事写作。不言而喻,乌莱纳的塞纳河和瓦尔万的森林为他玄远而深邃的思索提供了理想的自然环境,让他远离巴黎大都会的尘埃,任凭其完善自己的“纯诗”美学。
    笔者在巴黎结交的朋友,主持“巴尔扎克之家”的伊夫·卡涅先生曾屡屡强调:“一座博物馆并非陵墓,它的任务不是保存‘圣骨’,而重在弘扬逝者的作品。”乌莱纳这座马拉美19世纪风格的故居,正是储存他诗歌珠矶的宝地,一个类似拉伯雷“圣瓶”,能给人启迪的灵泉。这座邸宅有一个优美的外部环境,另一边是塞纳河堤岸,底层三间雅室,陈列着马拉美生前收藏的艺术品,图书室里满是这位象征派文坛偶像的遗著。从他先写悲剧,继而转为长诗,但终未完成的《爱罗狄亚德》和《牧神午后》,到绝对“圣书”,显示一种执著不弃的文苑奋斗历程。他的《爱罗狄亚德》与福楼拜的《爱罗狄亚斯》相呼应。二者均突出耶稣教义《福音书》中莎乐美在舅父面前用银盘托举施洗约翰头颅,翩翩起舞的高蹈形象,导引诗歌回归巴纳斯山巅。
    在《爱罗狄亚德》一诗结尾,马拉美这样描写那位远古犹太美女向她的奶娘告别:“如花樱唇且歇息,/我等待未曾有过的经历,/或许,没能获悉您呼声的奥秘。/童年最后的呜咽,/让人感觉梦幻,/流逝了珠玉的凉意。”明快的节奏、和谐的旋律、变幻的情景、珠矶般的诗句,充溢着言外之意,反映出马拉美重在语言音乐美感的新诗观。
    《牧神午后》是马拉美于1865年谱写的田园诗,起初定名为《牧神独白》,几经修改,迟至1876年才正式发表,由其密友德彪西配乐流传开来,取名《牧神午后序曲》,堪称音诗的经典。这首牧歌描绘希腊罗马神话里的放牧神大潘在西西里岛逍遥自在的生活。他用芦苇编成排箫吹奏,为窈窕的森林仙子们伴舞。这个羊尾人身的怪物不时性起,野蛮追逐女仙。牧野田园突然生变,骤现马拉美笔下的场景:“一群天鹅惊飞。/不,那是水仙女们在逃逸,/一个个潜入深水……”
    德彪西的“序曲”旋律里流溢出马拉美展示的牧神午睡醒来回味自己的情欲梦境:“我为自己的幻声骄矜,/将长久地描述仙女们的神韵……”
    1877年,马拉美紧跟《牧神午后》,又发表神秘色彩浓厚的《陵墓》,追怀他最崇拜的亡灵爱伦·坡和波德莱尔两位各处大洋一岸,但抱有同样文学理念的诗人。在《爱伦·坡石墓》结尾,他为“这奇异的声音”低吟:“这块花岗岩从晦涩的灾难跌落尘世,/愿它至少能成为永恒的界石,/标明亵渎神明的玄色翅膀,/朝着未来散乱飞翔。”据马拉美自己说,这首悼亡诗曾在美国巴尔的摩港为爱伦·坡竖碑典礼上朗诵。
    在长达八节的《查理·波德莱尔石墓》里,作者先以“晦涩的啜泣”赞美死者,然后歌颂:“最阴郁者之吻,/无以表难割寸心,/黑暗中晃动着玫瑰……/掩映美人鱼的倩影。”
    作者透露,这支“安魂曲”是特为给波德莱尔树碑立像而谱写的。马拉美这类“象牙塔诗”,以异常晦涩难懂出名,但总给读者一种莫可名状的神秘美感。抑或,这恰恰是纯诗歌的真谛,拨动人心弦的玄机,赋予他含蕴深奥的作品一种特殊的吸引力。
    1883年,魏尔伦发表《受诅咒的诗人群像》,翌年,于司曼斯出版《逆向》,二人相继将马拉美吹捧上象征派圣坛。作为该派坛主,马拉美资助高更远赴异域塔希堤,高更为他绘肖像,深切表达诚挚敬意。这之前,马奈为《牧神午后》插图,1876年还给他画像。马奈死后,他生时最亲近的女友转为马拉美的情妇。能达到如此境地,《法兰西诗典》所列“寻常生活平庸而贫瘠的马拉美”可说是志得意满了。
    不过,他在《花丛》一诗里却历陈风信子、菖兰、玫瑰和百合“花开花落”,潮来潮去反复无常的“生涯”。他意识到,希望乃绝望之悖论,一个会产生突变的潜在灾难,末了演化为一只爱伦·坡1843年预示的凶险“黑猫”。他不无远虑近忧地叹息道:
    噢,胸怀宽阔的地母!
    你的萼片摇曳着未来的细颈花瓶,
    似锦艳芭伴随香脂的死神,
    疲乏的诗人撑持着苍白的生命。
    1898年,马拉美戴上“诗坛王子”桂冠两年后,在他塞纳河滨乌莱纳的乡间邸宅逝世。为他送葬的罗丹感叹:“还需要多长时间,大自然才能再造出这样的大智者?”谈及他的作品,人们归结:“他写诗偏于用冷门僻字,让人难以理喻,甚至像花岗岩。但它毕竟含蕴着独特的美学,而这一美学乃是真正‘美妙’的哲理,一种深入人心扉的抒情。他正是为此贡献了自己的终生。”
    今人若要造访诗人马拉美故居,可以从巴黎里昂火车站(Gare de Lyon)乘坐地区列车(Transilien ligne R)出发,经由塞纳-马恩省会默伦站(Gare de Melun),约一小时即可抵达。确切地址为:4, quai Stéphane Mallarmé, 77870 Vulaines-sur-Seine游人在彼可以观赏到塞纳河堤岸和瓦尔万森林的秀丽风光,并可在附近“小雪松餐厅”(le Petit Cèdre)菩提树的荫庇下进餐,享用法式佳肴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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