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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锦鳞:罗念生一家三代的“希腊情缘”


    2019年11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对希腊共和国进行国事访问之际,在希腊《每日报》发表题为《让古老文明的智慧照鉴未来》的署名文章。文中写到,“中国翻译家罗念生一家三代致力于希腊文学、戏剧的翻译和研究,为增进两国人民友谊作出了重要贡献。”
    罗念生(1904.7.12—1990.4.10),是我国享有世界声誉的古希腊文学学者、翻译家,从事古希腊文学与文字翻译长达六十载,翻译出版的译文和专著达五十余种,四百余万字,成就斐然。他译出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与王焕生合译),古希腊三大悲剧家埃斯库罗斯、欧里庇得斯和索福克勒斯的悲剧作品、阿里斯托芬的喜剧作品,以及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修辞学》、《伊索寓言》等多部古希腊经典著作,并著有《论古希腊戏剧》《古希腊罗马文学作品选》等多部作品,对古希腊文化在中国的传播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1986年,罗念生在雅典卫城上
    为奖掖罗念生先生对于希腊文化在中国的传播所做出的卓越贡献,1987年12月希腊最高文化机关雅典科学院授予其“最高文学艺术奖”(国际上仅4人获此奖)。1988年11月希腊帕恩特奥斯政治和科技大学授予其“荣誉博士”称号(国际上仅5人获此殊荣)。在被授予“最高文学艺术奖”的颁奖礼上,希腊驻华大使致辞称,“中国和希腊,在历史上是两个并驾齐驱的国家,它们都曾经是人类思想和文化的中心── 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自古以来,思想的旅行是从来不知道边界和距离的。这是一个令人神往的课题。在这个课题上,世界上很少有人像罗念生教授那样博识广闻……在这一令人神往的课题上,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像(罗)教授那样恪尽职责,卓然有成。”
    
    罗锦鳞先生在北京寓所中
    令人欣慰的是,罗念生毕生心血并没有“藏之名山,以传后世”。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推出的一套《罗念生全集》,以全面完整、权威可信及典藏善选为特点,重新整理罗念生的所有作品,力图最好地呈现先生作品原貌。全集不仅新增最近发现的罗念生未刊原稿达30万字,还最新收入了民国时期散落在各大报纸、诗刊上的文章达90余篇,其中有《大公报》《益世报》《中央日报》《笔阵》《华西晚报》等多家有重要影响力的报刊,主要围绕罗念生就古希腊文学和中国文学而写就的诗歌和散文,为世人了解他早年生活境遇,他对待时局的态度立场,以及他在文坛展露出不俗的文学才华,都提供了一手的见证。
    
    1986年,罗念生(三排右三)与《俄狄浦斯王》剧组合影留念
    正像《让古老文明的智慧照鉴未来》一文所提及那样,罗念生的毕生心血与全情投入可谓后继有人,长子罗锦鳞、孙女罗彤也都先后投身于中、希文明、文化的交往、交流事业当中去。罗锦麟,1937年出生于北京,曾任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主任、副院长等职。他导演的希腊戏剧作品,曾获中国首届话剧金狮奖,中央戏剧学院首届“学院奖”、文化部创新奖等。1986年,由他执导的《俄狄浦斯王》在中央戏剧学院公演引起轰动,这也是希腊戏剧第一次在国内公开正式演出。 此后他曾三十多次往返中国、希腊之间,“有二十多次是带着我们中国人排的希腊戏剧去人家那演出。”2019年底,他在北京寓所接受了澎湃新闻专访。
    “父亲是第一个留学希腊的中国人”
    1904年,我的父亲出生在四川威远。爷爷那时开私塾,他从小开蒙学国学,稍长成后去成都上中学,后考入旧制清华学堂。父亲家贫,不管是当年去北京读书,还是后来负笈海外买船票,乡里乡亲都捐助了不少。在清华读书期间,他就开始给报纸写文章赚稿费,补贴家用。当时林语堂、朱湘都夸他的诗集和散文集有“清秀”、“奇气”之称。可能也有这个缘故,父亲本来专业是自然科学,出国后改读了文学。
    1929年,父亲从清华毕业,学校每年推选三名公费留学生赴美深造,他是第三名。在美国的四年间,先后在哥伦比亚大学,康奈尔大学和俄亥俄大学求学。那时在美国研修英美文学的人特别多,父亲就想到回国后找工作的问题,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开始接触到希腊史诗。1933年,上海出版了他翻译的希腊悲剧诗人欧里庇德斯所著的一部戏剧之后,便开始了他漫长的翻译生涯。
    也是在1933年,父亲去了希腊雅典的美国古典学院, 他是中国留学希腊第一人,那时也是唯一一个。在那里他系统地研读了雅典地形学、古希腊建筑学、雕塑学和悲剧。1934年深秋,返回祖国。1935年初,父亲来到北平,先后在北大、清华等大学教书,一方面执教,一方面继续翻译、研究古希腊经典著作和古希腊戏剧。散文集《芙蓉城》是他抗战时期在四川写的,基本上都是一些家乡记事,文中写到在成都城内望西岭雪山,“犹如在瑞士望阿尔卑斯山的雪影一般光洁。”也有一篇《鳞儿》是写我的,我后来看这篇文章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罗念生在干面胡同社科院宿舍内写作
    原来父亲在三十年代曾写过一些揭露日本侵华野心的文章,日本人侵占北平前他只身一人先去了四川,留下了我的母亲和不到一岁的我。日本人占领北平后,母亲带着我从北京到天津,坐船去上海转道香港,再经缅甸入云南最后到了重庆。娘俩儿刚到重庆,就赶上了日军的轰炸。四十年代,父亲参加了左派文联,政治态度是比较鲜明的。闻一多被暗杀后,他还曾组织文章声讨。解放战争期间,地下党和进步青年要开会,找不到地方就到我们家里来。因为母亲是北京人,一家人在1948年回到了北平,住在清华园内,当时正赶上“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大游行。
    1953年院系调整,父亲调到了北京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在那里工作到1958年。1958年,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周扬找到我父亲谈话,让父亲到新成立的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工作,负责希腊文学这个领域,这样我们家也从郊区搬到了城里。父亲和钱钟书、杨绛,李健吾是同事,他们都住在干面胡同宿舍楼里。父亲还为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的贺麟介绍过夫人,贺麟是研究黑格尔的专家,他们俩是四川老乡,两家人也走动比较多。我印象里金岳霖老先生很有意思,他那时已经上点岁数了,天天坐着平板三轮上下班。
    父亲对人很真诚,无论是同事还是学生,甚至不认识的人,只要写信给他,他都会回复。学生家里钱不够用,他也会给学生寄钱。当年,我们家每个月都会花掉大量的邮票钱,父母为这事儿没少吵架,父亲总是觉得别人来信,就必须要回复,这是待人接物的礼貌。“三年自然灾害”国家困难时期,有一段时间号召党内干部教师主动降薪,他也参加了。父亲一直拥护中国共产党,他总是觉得自己不够资格,所以那时并没有入党。
    
    在希腊使馆,罗念生接受雅典科学院最高文学艺术奖,大使发证书及奖状。
    “父亲在翻译时,追求‘信、达、雅’兼顾”
    建国后的历次运动,基本上没有冲击到父亲。“文化大革命”期间,在我们中央戏剧学院,他的名字是划上大红叉的。但在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当时一共19位老先生,被揪出来18个,我后来笑称他是“漏网之鱼”。有一次,他一进社科院大门,远远看到大字报写着自己的名字,走进一看原来写的是“罗大冈”。
    父亲一生的翻译成就,大都还是建国后取得的。他根据古希腊原文翻译的经典作品和潜心研究的文论著作,以及散文、诗歌等作品达1000多万字,50多种。其中有古希腊悲剧大师埃斯库罗斯完整传世的全部悲剧《阿伽门农》等7种;索福克勒斯完整传世的全部悲剧《俄狄浦斯王》等7种;欧里庇得斯的悲剧《美狄亚》等5种,阿里斯多芬的喜剧《阿卡奈人》等5种;以及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和《修辞学》;还有与人合译的《伊索寓言》、《琉善哲学文选》;他还编撰过《古希腊戏剧理论》、《古希腊罗马文学作品选》,并主编了《古希腊语汉语辞典》;1985年,他撰写的《论古希腊戏剧》一书,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这部书概括和总结了他一生研究古希腊戏剧的成果。
    
    全家福
    1990年代初,父亲逝世后我们全家就决定要为他出套全集。当时遇到最大的问题是需要自己筹款,大概要60万,那时候这笔钱之于我们简直是天价。后来一个亲戚,哲学家刘小枫,他夫人管我叫伯伯。刘小枫发现这个事儿后义愤填膺,帮忙联系了三家出版社,出书的费用是免了,条件是我们也不收取稿费。这我已经觉得很高兴了,只要能出版我们家就很开心。2004年,在父亲百岁冥诞之际,上海人民出版社出过一套全集。2015年,父亲逝世25周年,世纪文景又再次出版了增订典藏版《罗念生全集》(全十卷)。
    父亲在翻译古希腊作品时,追求“信、达、雅”兼顾,力求忠实原著。中国大百科全书《戏剧》卷在评介他的译著时指出:“罗念生的翻译,不仅数量多,而且文字讲究,忠实原文,质朴典雅,注释详尽。在把诗体原文用散文译出时,不失韵味。他的论著对古希腊戏剧的思想内容和艺术特点都有精辟论述和系统研究,并有独到见解。特别是他翻译的古希腊理论作品,对中国研究戏剧理论和美学颇有价值。”
    父亲在翻译希腊文学著述上倾注了一生心血,在生活上则朴素简单。他的书桌是用床板加宽的,木椅子也用了几十年。为了换换脑子休息休息,他晚年时常会去中山公园散散步,看看花儿,过年也和亲戚朋友一起打打桥牌。穿着上他更是守旧,1960年代时,北京大街上已经看不到人穿长袍了,他去学校上课还穿着一件旧布长袍。从西方留学归来,他的思想还比较开明,起码在家庭教育上他从不强加给我们什么,基本上是让我们自由发展。父亲之于我,身教甚于言传。1980年代,他的一个学生翻译了《英格丽·褒曼传》,一下子变成了热门读物,我就和他讲能不能翻译一些古希腊之外的通俗文学?他不愿意,“那些东西谁都能翻,我搞这个,别人做不了。”
    排《俄狄浦斯王》等了五十年
    父亲在那些年基本上是少说话或者不说话,因为他背着一个大包袱。这事说来也无奈,1941年毛主席在《改造我们的学习》的报告里,批评了党内那些“言必称希腊”的人,说他们“割断历史,只懂得希腊,不懂得中国。”其实,毛主席说的“此希腊”,不是或者说并不就是“彼希腊”,他当时批评的是那些自以为是,脱离、甚至看不起工农干部的人。但这事在建国后就成了一个学术和艺术上的“禁区”,继而影响了几代人。父亲一辈子研究的就是希腊,不让他说希腊,那还能说什么?再比如我的老师吴雪,著名戏剧家,中国青年艺术剧院院长,后来的文化部副部长,也是早就想排希腊戏剧,一拖再拖……
    父亲搞了一辈子希腊戏剧,从来没有见过公演,一直引以为憾。粉碎四人帮后,有一次莎士比亚戏剧节,人们都在讨论如何排演莎氏戏剧。父亲不顾一切地站起来,慷慨激昂地问大家,“你们为什么不重视一下希腊戏剧呢?”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公开场合发表言论,而且明显带着情绪的。要说起来,还是解放前,“南京剧专”在教学剧目中排过一次《美狄亚》。1980年,北大历史系部分本科生在北大办公楼礼堂演出了《俄狄浦斯》。就我所知,再没有专业院团排过希腊戏剧了。一直到1985年,我来排《俄狄浦斯王》,当时的演员是我在中戏84班的学生,也都是全国来的戏剧尖子。父亲已81岁高龄,仍自告奋勇担任演出文学顾问,他常来给同学们讲解古希腊历史和戏剧。
    因为这是一出命运悲剧,当时怕被人说宣扬宿命论,咱们这还是人定胜天嘛。我当时的导演阐述,特别强调了俄狄浦斯对命运的抗争,在查还是不查(自己身世)的两难面前,他坚持一查到底。在知道事情原委后,他挖瞎双眼自我流放,表现出他的担当。挖瞎眼睛对于古希腊人而言是最严厉的惩罚,他们认为聋子不能言,哑巴不能说都没这么痛苦。当年,我把这层理解讲给希腊驻华使馆文化参赞时,她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我面前,左一下、右一下亲吻我的双颊,紧紧地拥抱着我说,“您理解地太对了!这就是我们希腊人的看法:俄狄浦斯是最高尚的人。”
    1986年的,《俄狄浦斯王》在戏剧学院实验剧场首演,这是中国内地第一次公演古希腊悲剧。公演后受到了国内外观众的高度称赞,父亲兴奋之情难以形容。他曾写道,“我等了五十年,时值黄昏,终于看见这出被亚理斯多德誉为最完美的悲剧在我们的舞台上熠熠生辉。一生梦想成真……”说起来也是好玩儿,我有一个学理工的弟弟,父亲本来比较喜欢他,这个戏公演之后,父亲开始喜欢我了(笑)。
    这一版的《俄狄浦斯王》在中国社会引起了很大反响。当时戏剧界有写实派与写意派之争,谭霈生和余秋雨两派戏剧观的争论。两派人看了我的《俄狄浦斯王》,都找到了各自的根据。在我看来,古希腊戏剧是人类戏剧的源泉,而原始的戏剧要素在今天都能够找到,所以我现在极力主张的是寻根求源,来弄清楚什么是戏剧。当时关于现实主义戏剧和写意戏剧的争论,这两派的东西说老实话在古希腊戏剧中都是存在的的,比如古希腊的戏剧演出之中有歌队,歌队的作用可以抒情,可以烘托主人公,也可以表明剧作者对某个事件的态度。
    罗念生的名字,原先只是翻译界、学术界的人知道,这个戏公演后父亲的社会知名度才有一些。当年希腊驻华使馆就此举行过一次座谈会,希腊大使参加了,会上父亲就带上了一些他翻译的著述,大使这才发现原来中国还有这样的一位老人?!翻译过这么多古希腊的文学、戏剧。《俄狄浦斯王》一共演了20多场,演到第5场时希腊政府就正式向我们发出邀请,到希腊去演出。当时,父亲作为中国戏剧家代表团团长,我们一道去希腊参加第二届国际古希腊戏剧节。
    在德尔菲古镇,我们的《俄狄浦斯王》连演三场,舞台就搭在著名的古运动场。天不亮就要起来排练,因为太阳一出来,光着脚站在舞台上烫得根本站不住人。你就感受到希腊人民的热情,酒店老板知道这批中国房客是来演希腊戏剧后,二话不说亲自拉着一车冷饮送到排练场。我们注意外事纪律,也不好意思收,让来让去人家急了:你们不要,我就把这一车饮料扔到山崖下面!这次演出在西方吸引了一定的轰动,国际记者招待会上曾全体起立为我们鼓掌。希腊政府那时就向我父亲表示,您作为中国的希腊专家,任何时候都可以来希腊参观访学,希腊方面愿意解决一切费用。
    1987年,父亲获得雅典科学院最高文学艺术奖。次年2月份,在北京希腊驻华使馆举行的授奖仪式,大使代表雅典科学院向他授奖。1988年,雅典帕恩特奥斯政治和科学大学又授予他“荣誉博士”称号。这次父亲亲自去希腊领奖,不成想一下飞机就病了。诊断结果是肠扭结需要立刻手术,结果一下子200多位希腊友人跑来给他献血,术后康复了一个半月,由我陪着住在希腊政府提供的洲际酒店套房里。领奖的时候,他是坐着轮椅去的。回到北京,国家也非常重视,在首都机场他享受到贵宾待遇,从专门通道直接拉到了中日友好医院。
    父亲最后几年依旧一心扑在翻译上。一个是《古希腊语汉语词典》的出版,这个事周总理文革前就做过指示。父亲翻译古希腊作品和其他翻译家不同,就在于他是从原文翻译,古希腊语太难了,一个动词能有300到500种变格,而且没有语法,要前后对照才能够看懂。他深知编纂一本工具书对于学习、研究古希腊文学艺术的意义。另一个便是,从中日友好医院出院后,他回家便开始翻译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他之所以之前一直没有动笔,就是知道这个史诗的分量,想在最后毕其功于一役,从古希腊文用新诗体通译。但这个时候他视网膜出了问题,再加上听力本来就不好,真是硬着头皮撑下去的。这期间,由于家人疏忽,他偶然翻到了自己的诊断书,知道自己得的是癌,反而平静了,最后搁笔在第十卷475行的初稿,剩下的部分是由他的学生王焕生翻译的。
    
    荷马史诗《伊利亚特》
    排演古希腊戏剧也要创新
    1990年4月10日,父亲在医院去世。他生前曾表示百年之后,自己的骨灰一部分安放在中国,另一部份希望可以洒在爱琴海。这事后来我和希腊政府商量,他们坚持要将父亲的骨灰安葬在圣地德尔菲,而且给我看了好几处选址。1991年,我亲自去了趟希腊,克里特岛给了我荣誉公民的称号,同时也表示愿意赠给我们家1000平方米的地皮,由我自由支配,其实是希望能来常住。称号我收下了,那块地皮我没要。
    我的女儿罗彤,从小便是我的父母亲帮着看护大的。她出生的时候我还只是中戏一名助教,住在集体宿舍里。父亲对于孙女很疼爱,但也同我小时候受到的要求一样,罗彤要帮着爷爷抄书,誊录资料,真的可以说我们爷俩都是泡在希腊的“故纸堆”里长大的。所以早先她有点叛逆,对希腊文学烦得不得了,根本不想继承这个“家学”。这个转变发生在1986年看了我排的《俄狄浦斯王》,女儿一下子爱上了戏剧,后来如愿考上了戏剧学院导演系,之后又去希腊留学。她留学期间,我正好每年也都带着戏去希腊演出。快毕业的时候,她同我讲自己想留在希腊,原因是觉得该翻译的经典爷爷这代人都做完了,自己回国也是炒冷饭,不如留下来把中国文化传到希腊。我一开始不理解,想到她留学期间宿舍一直都挂着一面五星红旗,也请示过中国驻希腊大使馆,就同意了。
    罗彤在希腊教过汉语,也开了一家文化传播公司。2014年,李克强总理访问希腊的时候,她就陪同参观、游览,并担任翻译。(2019年)11月习近平主席访问希腊,她也参与了接待工作。她回国这几年翻译了7个希腊剧本,她觉得爷爷那代人翻译剧本的语言是属于上个世纪的,而且偏文学化,但舞台上演出,而且要让当下的观众理解并喜欢上希腊戏剧,那就要做出与时俱进的改变。2018年,我和女儿在国家大剧院排了古希腊喜剧《鸟》,剧本是她重新翻译的。这部戏里的两个主要人物名字都长达十几个字,观众记不住,演员在舞台上也拗口,索性直接改成了阿皮和来福。里面提到的古希腊贪官污吏,也改成了中国观众心知肚明的“表叔”,演出现场反映出奇地好。
    我的一点体会是,古希腊戏剧是简洁、庄严、肃穆,具有震撼力的,简洁是古希腊艺术总的原则,他们会用最经济的手段表现最丰富的内容,而这在美学价值上显得尤为可贵了。我们中国戏剧的传统观念,则是虚拟、象征、写意,这两者没有高下之分。我也在探索如何让这两者结合起来,结合起来不容易,因为你搞不好就是“贴合”,所以要融合,就像喝咖啡的时候加点牛奶,如此才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30多年,我排了16部希腊剧,14部悲剧,2部喜剧。阿里斯托芬的喜剧《鸟》和《地母节妇女》,我都排了。喜剧比较难排,原因是一来古希腊本来就更推崇悲剧,他们认为悲剧是崇高的,喜剧是低俗的;另外希腊喜剧中有两个问题也让人挠头:第一是政治讽刺喜剧,没有任何影射,也架不住有人要对号入座,当然《鸟》还是通过了;第二是希腊戏剧里对性的展现是不加掩饰的,我在排《地母节妇女》的时候,剧本里有个描写是用竹竿模拟(性交动作),这在中国舞台上不能出现的,不过在希腊演出的时候还是做了保留,台下观众笑破了肚皮。《美狄亚》北京河北梆子剧团(2003第四版,第 一版道学于1989年,现已五第五版了——此剧多次到欧拉丁美洲许多国家和港台地区演出超过250场。二位女主角都因此剧获得梅花奖。
    这些年我的另一个尝试是用中国传统戏曲演绎古希腊戏剧。1989年排《美狄亚》,是用河北梆子演的,这部戏后来走遍了欧洲和拉美。2002年,我再次用河北梆子排了《安提戈涅》。2014年,用评剧排了《城邦恩仇》。为什么要用河北梆子?一开始我想到过秦腔,但没谈成合作,而且秦腔中有些地方比较刺耳,而河北梆子调子也非常高亢,适合舞台艺术的呈现,正好著名的戏剧表演艺术家裴艳玲也找到我,我们一拍即合。这些剧目都是东西方戏剧融合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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