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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师》


    □【挪威】乔斯坦·贾德
    
    雅各布是一个孤独的人,有一种诡异的爱好——搜寻并出席陌生人的葬礼。葬礼之后的追思餐会上,他口若悬河地向逝者的亲友讲述自己与逝者相识相知的故事。七场葬礼后,一张特殊的社会关系网渐渐织就,一份特殊的情感也在暗暗生长。 同时,雅各布还沉迷于古老语言的探索,从对印欧语系的研究中,他发现了属于他者文化和他者时代的联系,并把自己的感受分享给佩勒。佩勒于雅各布而言,是陪伴,是感应,是灵魂的双生子。当爱情降临时,谁又将赢得爱人? 《傀儡师》是挪威著名作家、《苏菲的世界》的作者乔斯坦·贾德的最新长篇力作。是一部意蕴丰富、感人至深的小说。关于孤独,关于社会关系,关于语言和故事讲述能创造怎样的联系和意义,关于追求现世所在和人生终极目的,关于爱与被爱。
    亲爱的阿格尼丝,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说过要给你写一封信,无论如何,我要试着把它写出来。
    我现在坐在波罗的海的一座岛上,一张很小的写字台摆在我面前,上面放着笔记本电脑。电脑的右边,搁着一个大雪茄盒。这个雪茄盒中有支持我完成一切回忆的内容。
    这间饭店的客房很宽敞。若我从房间中央的椅子上站起来,可以在松木地板往前和往后各走九步。在这个空间里,我可以一边踱步,一边思考如何向你讲述我的故事。若我绕过沙发,便可在一张很窄的柚木茶几和两个靠椅间,或是在同样狭窄的书桌和红色沙发形成的走廊间来回走动。
    这间客房位于饭店的拐角处,一面窗户朝北,另一面窗户朝西。透过朝北的那扇窗,我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座古老的曾在历史上结成汉萨同盟的城市,看到它那用饱含岁月风霜的石板铺就的街道。从朝西的窗户望出去,则可以看到榆树谷公园,还有远处的大海。今天的天气很好,我把两扇窗都打开了。
    我已经在窗边伫立了半个小时,一直低头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大部分人都穿着裙子和短裤,或是宽松的衬衫。他们大约是来过五旬节的游客吧。游客们大都成双成对,手牵手地走在路上,但时不时的,也会有几个吵吵闹闹的旅行团经过。
    几个旅行团从我眼前经过后,我一直自以为我这个年纪的人远比年轻人安静的想法破灭了。中年人一旦成群结队出现,特别是几杯黄汤下肚后,那股喧闹劲儿可不是年轻人能比的。或许这是他们更人性化的一面?你看,他们一个个肆无忌惮地嚷嚷着:“快看我!”“你听我说!”“我们现在不是跟过节似的吗?”……
    人性是不会随我们一同成长的。我们只能随人性一同成长。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人性将会在我们身上愈加清晰。
    我十分乐于俯视楼下的街道,这无形间拉近了我和街上路人间的距离。当然,我偶尔也会闻到从外面传来的气味,因为人类本身也是会散发出气味的,特别是在这样没有风且行人又摩肩接踵的夏日街道上。有时,我也会闻到路人手中的香烟味儿,那股烟味儿一直飘入我的鼻子里。我暗自享受着这一特权:藏身于一块蓝色的窗帘后,“光明正大”地“监视”我的“监控对象们”——路人,并且丝毫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甚至不会有人抬头往上看。不过,若是突然有风将窗帘吹起,我的位置就暴露了。我确实很享受这种站在二楼窗前的“特权”——观察别人而不被发现。远方的海上有几艘帆船,我遥望着它们漂浮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过去的半个小时里,我仔细地观察了这三艘船上的白帆。今日无风,并不是适合扬帆远航的日子。不过,今天的天气确实很好。
    其实,现在不光是要庆祝五旬节,要知道,现在正是5月17日,是挪威的宪法日和国庆节。想到这里,我有些莫名的感伤,这种感觉好似在陌生人中偷偷地为自己庆生一般:无人对我说“生日快乐”,也无人为我唱生日快乐歌。
    在这里,听不到有人唱挪威国歌,也看不到什么挪威国旗。但我注意到,我的房间里铺着的一块针织地毯,它洁白的颜色让我想起了格利特峰。
    再打量一番这间房,红色的沙发、白色的床单,还有天蓝色的窗帘,我意识到,这些都是挪威的颜色。
    写到这里,我看了看今天的日期,发现距离我们上次在阿伦达尔的相遇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就在上个月的同一时刻,再过几个小时,你就要见到佩勒了,我不得不说,你们两个之间确实很有共鸣。
    我和你之前只见过一次面。我还记得,那是在2011年圣诞节的前几天。我要好好地谈谈我们第一次见面的背景故事。还记得,你当时让我解释我那时的行为。我一定要尽全力回答好这个问题。而且我也觉得现在是向你提问的最好时机。
    那天下午,我闹了个大笑话,出了洋相,但你拉住了我,不让我离开那里。这件事至今都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相信,那天和我们同桌的人都和我一样吃惊,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我想,他们都和我有同样的疑问,那就是:你为什么要拉住我?为什么不干脆就让我离开呢?
    可我又该从哪里开始讲起呢?我可以从哈灵达尔讲起,我在那里度过了我的童年。然后,我再继续按照时间的推移慢慢讲到今天的我。或者,我可以反过来:从我这几天在哥特兰岛上的经历讲起,然后倒叙至我们在阿伦达尔的相遇。接着,再继续追溯那个悲剧的下午。我知道,亲爱的阿格尼丝,那是你生命中最沉重的一天。最后,让我们一起回顾二十一世纪初埃里克·伦丁的葬礼。或许这样的讲述方式能够让故事在我的童年回忆中结束,给予它一个平和的结尾,让人更容易理解,而不是简单地写出宽恕的告白。
    怎样才能清晰准确地理解与评判我们的人生?是该从一切事情的开端来看,还是专注于当下的某一天?后一种方法固然简单,因为所有的记忆都是新鲜的,但问题在于——人生中的一切事物并非拥有绝对的因果关系。人生无法后退,只能不断向前,而与此同时,我们还需要不断地作出各种关键性的抉择。
    人为何为人,何以为人,这或许是无解的。我知道,很多人都在尝试着去了解这个问题,但除了在“人性”二字下画上两笔外,还不曾有人得到更多的答案。
    我离开了窗口,那三艘帆船在这样无风的天气下是不会出海的。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灵感,它让我想到了我们三人:你、我和佩勒。佩勒是一定要包括在内的。
    不好意思,此刻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首小时候在周末学校学到的歌,我忍不住哼唱起来:我的船儿这么小,这片大海这么大……
    我决定了:我要从中间开始讲述这个故事。故事就从我在埃里克·伦丁的葬礼上遇见你的表兄开始。然后,我会按照时间的发展顺序,一直讲到我们十年后的初见。关于我在哈灵达尔的沉重经历,将在另一顺序中展开。
    (摘自《傀儡师》【挪威】乔斯坦·贾德著,作家出版社2019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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