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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是捎话的艺术


    《捎话》是一部声音(语言)之书,写那个时代的话语之困——地处遥远西域的毗沙和黑勒,因长达百年的战争,两国间书信断绝,民间捎话人成了一种秘密行业,把一地的话捎往另一地,或把一种语言捎给另一种语言。
    小说中的捎话人库,是毗沙国著名的翻译家,通数十种语言,他受毗沙昆寺委托,捎一头小毛驴到敌对国黑勒的桃花天寺。
    库说,我只捎话,不捎驴。
    昆门说,驴也是一句话。
    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那个时代,聚集在昆寺的译经者,也是另一类捎话人,他们跨越语言间的沙漠戈壁,把昆语的经文翻译成皇语、毗沙语、黑勒语,又在这些语言间互译。其结果是,可能每一个语言里都有了一个不一样的昆。
    小说的另一个主角,是在战场上被砍了头,由毗沙人觉的身体和黑勒人妥的头错缝在一起的鬼魂妥觉,头和身体一路的吵架全传进小毛驴谢的耳朵里。
    毛驴谢是叙述者之一,她的皮毛下刻满库不知道的黑勒语经文,她能听见鬼魂说话,能看见所有声音的形状和颜色,她一路试图跟库交流。可是,这个懂几十种语言的翻译家,在谢死后才真正的听懂驴叫。
    人的喑哑话语之上,连天接地的驴鸣和狗吠也在往远处捎话,一个又一个村庄城镇的驴鸣狗吠把大地连接起来。
    而小说的主人公库,在被毛驴谢的魂附体后,由此打通人和驴间的物种障碍,最终成为人驴之间孤独的捎话者。
    捎话,就是捎一句话。
    一句话被一大群话包裹着,浩浩荡荡走上小说的叙述之路,所有语言包庇着要捎给远方的那一句。漫长路途,语言在走形、在忘记、在另一种语言里变成另外一句话。
    小说家也是捎话人。把那个过去时间里活下来的人声捎到今天,也把驴叫声捎到今天。驴在人世间叫了千万年,总得有个人去知道驴在叫什么吧。
    从小说第一句开始,故事带着这样的使命上路。一个好故事里必定隐藏着另一个故事,故事偷运故事,被隐藏的故事才是最后要讲出来的,用千言万语,捎那不能说出的一句。每一句话里也都捎带着另一句。那些句子,不再是单义的叙述,而是每一句都有无数个远方的到达。
    这便是我想写的小说。她不是简单的讲故事。当她开始讲述时,所有故事早已结束,如果一个小说家还有什么要讲的,那一定是从故事终结处讲起。
    写《捎话》时,惟一的参考书是成书于11世纪的《突厥语大辞典》,跟《捎话》故事背景相近。我从那些没写成句子的词语中,感知到那个时代的温度。每个词都在说话,她们不是镶嵌在句子里,而是单独在表达,一个个词摆脱句子,一部辞书超越时间,成为我能够看懂那个时代惟一的文字。
    每一部传到今天的伟大作品,都完成了一场心灵的捎话。
    小说也是捎话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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