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现实与真实——读李宏伟中篇小说集《暗经验》
http://www.newdu.com 2024/11/27 06:11:45 文艺报 王晴飞 参加讨论
李宏伟的小说虽然总有科幻外壳或令人着迷的梦幻式想象，但这其实只是对现实世界适当的夸张与变形，其目的是以较为醒目的形式提示我们身处的世界可能存在的问题。而精致的隐喻和对称性的镜像概念，也使小说在哲理思辨的气氛里展开对话，充分展示现实的深度与广度。如果说李宏伟的小说有所批判的话，那这种批判性也正是溶解于对现实不断深入的思考与理解、对更为完整的世界图景的努力把握之中。 李宏伟的小说集《暗经验》包括三篇中篇小说：《暗经验》《而阅读者不知所终》与《现实顾问》。三篇小说涉及的内容都与经验、现实与真实的关系有关：《暗经验》处理的是个人经验与共同体经验（暗经验）的关系，《而阅读者不知所终》关注的是作者虚构的文学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关系，《现实顾问》则指向现实与超现实、现实与真实的关系。 暗经验的说法，参照的是物理学中的暗物质。暗物质指的是因目前的物理学理论尚无法解释的现象而假想出来的一种物质，虽然不可见，却是宇宙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主导了宇宙结构的形成。与之相应的暗经验，则是在显在经验之外，由“过往文学作品隐隐构成”并对文学创作构成重要影响的经验。这有点类似于我们常说的文学传统的作用。过往的文学经典通过传播与沉淀，进入到人类精神的无意识层面，对后代作者与读者发挥着潜在的影响，决定着他们对文学的认知与趣味。暗经验局的工作人员在晋升为正式员工之前，先要在储备处储备若干年，主要工作就是阅读各种书籍，培养暗经验的直觉，其实就是通过对文学经典的涵泳，培养出纯正的文学趣味和良好的审美判断力。不过暗经验之“暗”，还有另一层意思，这在暗经验局可能更为重要，那就是以从文学传统中习得的人类普遍文学经验，规约当下创作，使其为社会秩序服务，这也是暗经验局的成立宗旨：“促进文学繁荣发展，影响世道人心”，剔除那些“怪、异、奇、恶”的作品。 这两种“暗”，有相通之处，又有细微的差别。相通之处在于文学传统的“暗”与“影响世道人心”的“暗”，都具有秩序性。一部文学作品，无论它在自身产生的时代具有怎样的先锋性和解构性，一旦成为“传统”，都已经被纳入到既定的文学阐释体系中，其异质性在很大程度上遭到削弱。二者的差别在于，作为文学传统的“暗”，对应的是个体的时代经验，而作为“影响世道人心”的“暗”，对应的常常是个人的文学审美。张力在暗经验局工作一段时间之后，常常需要回到家中阅读自己喜欢的作家，“以此保持对文学的鉴赏力和敬畏心”，这就是“影响世道人心”之“暗”与文学传统之“暗”间冲突的体现。 暗经验的效果，是通过张力和他收养的一只名为爱伦的猫肤色变化的隐喻中得到体现的。随着张力对暗经验局工作的逐步适应和出色表现，他和爱伦的皮肤开始逐渐变白以至于透明。透明意味着纯洁，没有杂质，“与暗经验相融，乃至成为暗经验的一部分”。不过融入暗经验也意味着一切个人性的、新鲜的文学感知的丧失，个体的时代经验消泯于文学传统规定的人类共同情感，纯审美的文学经验压抑于“影响世道人心”的功用观念，文学异质的可能性和偶然性以及文学创作中的激情与新变都为“纯洁”的透明所吞噬，文学变成了纯粹按部就班的技术活，也将演变为既有文学系统内部的自我衍生，不再能够生发出新的可能性。 个人与共同体之间的关系，是李宏伟一直关注的主题，其长篇小说《国王与抒情诗》即是以个人的抒情性（文学性）反思乃至抵抗同一性、人类意识共同体可能出现的霸权。不过这种反思与抵抗，是以一种辩证的形式出现的。李宏伟喜欢在小说中设置对立的概念两方，使其互相辩驳，由此探索人性与世界幽暗的深处，加深对人性的理解，勾勒出更为完整的世界图景，使小说显出更具包容的对话性。在《国王与抒情诗》中，作者给予对立的双方以平等的阐释权利，使两种看似相反的人类行为辩诘中层层深入，走向融合——代表个体的抒情需与人类的共同情感相合，揭示人类的处境，而代表同一性的理性也并不泯灭个体的创造性，其本质也是一种抒情。这样的论辩式写作，既强调抒情维度对世界与人类的重要性，也试图拓展抒情的宽度，丰富抒情的可能性。在《暗经验》中，张力在小说结尾处写下近两页纸的“黑”，这自然是对暗经验之“纯洁”的反抗，但如果我们将张力的名字也视为一种隐喻的话，这或许说明作者期待的文学，应该能够在传统与时代、共同体与个人之间维持一种综合性的张力，介乎黑色与透明之间，而非偏于一端。 经验与现实的关系，在《而阅读者不知所终》中，呈现出另一种面目。这是一个有些类似于博尔赫斯《环形废墟》的故事。在博尔赫斯笔下，那个以梦建造幻影世界的魔法师，最终发现自己也是他人梦中的幻影；在《而阅读者不知所终》中，37个读者其实正是他们所阅读的作者虚构的人物。不过在这篇小说里，虚构人物并非仅仅是一个幻影，至少相对于他的创造者来说是如此。当作者章千里与小说中的人物姚翔发生真实的联系时，他进入了对方创造的世界，遭遇虚构人物的反击。在这里，作者与虚构的人物间其实互为镜像，真实与虚构的界限被打破，作者与人物进入一种创造与虚构的循环。 《现实顾问》中，对真实的关切则表现为现实与超现实的关系。真实在柏拉图的视域中有两种：一种是理念的真实，这种真实是绝对的，存在于可知世界；另一种是日常的真实，这种真实是虚假的，它只是理念真实在可见世界的投影。《现实顾问》的真实也有两种：一是经超现实眼镜过滤美化的“呈现真实”，一种是未经过滤而相对粗糙朴素的原始真实。超现实眼镜的开发者是超级现实公司，这是一个类似于《国王与抒情诗》中帝国文化那样的庞大商业王国，公司版图几乎覆盖了所有区域。小说中有一节叙述的是超级现实公司的现实顾问唐山取下眼镜后的幻觉，这是对柏拉图“洞穴喻”的摹写，也是对“超级现实”世界里真实存在形式的隐喻。在唐山的幻觉世界里，原始现实代表一种更高的真实，从超现实眼镜中感受到的“呈现真实”则被视为虚假真实，只是原始现实通过镜像的投影。而那些戴上超现实眼镜的人，也如同柏拉图洞穴中的人一样，被束缚在虚假幻象里，丧失了对原始真实的感知能力和追求更高真实的可能性。就这一维度而言，《现实顾问》是以原始真实反抗呈现真实的霸权，是对整一性的商业帝国束缚个人自由的警惕与反思。 《现实顾问》中的另一主题是亲子之情。在小说中，有两对亲子关系互为镜像。一对是周兴和父亲老周，一对是唐山和他的母亲。老周父子是超级现实公司尚未覆盖的白条湖的权益人，也是后者扩大商业版图的障碍；唐山则正是超级现实公司的现实顾问，也是公司副总派来参与谋划合并白条湖的特使。周氏父子的关系可视为亲子关系的典范，老周和周兴之间互相尊重，总是为对方考虑，虽是父子，情同朋友。唐山母子则因唐山大学时无意间酿成的火灾而心中各有阴影。那场火灾造成了唐山父亲的死亡，也使唐山母亲的身体受到严重的损伤。唐山母子一直不敢见面，母亲是因为不愿意引起儿子的负罪感，唐山则是不敢直面自己犯下的错误。唐母在去世前不久，终于通过小邱安装了盗版的超现实眼镜，以自己愿意呈现出来的美好的样子出现在儿子眼前，最终安然离世，而唐山则坚持取下眼镜，去看母亲未经过滤的真实的样子，以直面现实，正视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在这里，真实与呈现真实之间的界限，产生了暧昧的裂缝，亲子之间的爱超越了现实与超现实的界限。无论是周氏父子，还是唐山母子，他们之间的深情，无疑都是超现实滤镜所无法过滤掉的。正如在《国王与抒情诗》中，李宏伟以抒情性制衡人类共同体，此处则以人性本能的深情抵御呈现真实可能带来的同一性和虚假性。 《暗经验》中的三篇小说，描述了三种异质性经验，分别以个人性、虚构性和亲子之间的深情制衡、抵御可能对人类个体的创造性形成压制的同一性和虚假真实。不过所谓的“异质性”，也仍扎根于现实世界的土壤深处。李宏伟的小说虽然总有科幻外壳或令人着迷的梦幻式想象，但这其实只是对现实世界适当的夸张与变形，其目的是以较为醒目的形式提示我们身处的世界可能存在的问题。而精致的隐喻和对称性的镜像概念，也使小说在哲理思辨的气氛里展开对话，充分展示现实的深度与广度。如果说李宏伟的小说有所批判的话，那这种批判性也正是溶解于对现实不断深入的思考与理解、对更为完整的世界图景的努力把握之中。 （作者单位：安徽省社会科学院文学所）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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