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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地飞行如同鸱鸮——礼杨的小说写作


    作家礼杨生于新疆,20年前在企业做宣传、当编辑,同时写作了大量散文和报告文学。尽管中断写作20年,生疏与隔膜在所难免,但归来后的礼杨写起小说自有一种优势:于世相有着不一般的深微洞悉,于人性有着不寻常的噬心体验,这造成了他文本凹凸镜般的奇特重现与枝蔓横生的纪实性,给读者带来切肤砭骨的感受。
    礼杨小说的最大特色在于原生态的写实性,刻写人物的可触感,以及贴肉入骨的世态描写。小说固然是虚构的艺术,但“虚”与“实”的比例,在不同的小说家那儿是不同的。生活底子厚的作家往往从丰富的阅历中“舀”取一“瓢”,抟结成篇,“实”大于“虚”;而固守书斋的内倾性作家则“虚”而“构”之,预留了更多的“虚空”——在思想层面或意识深层更显功力。很难说哪一种小说写作更优越,正如你很难在巴尔扎克与普鲁斯特之间分出高低。
    礼杨小说的主角都是他常年打交道的那一种,如老板、工头、技术员、设计院院长等等。这些人物看起来好写,但要写得惟妙惟肖、入味三分相当不易。在中篇小说《怀念金子》中,老尹是广州番禺一家生物肥料厂老总,看中了雒城山中的铅金矿,然而在覃小玫、覃小华“美色”引诱下,一步步掉进她们精心设计的投资“陷阱”。深一层探究,老尹其实是掉入了自身糜烂生活方式的“陷阱”。作者着力描写与剖析钱、权、色在贪婪欲望中相互勾兑、扭曲的情形。老尹们过着豪奢、放荡的生活,而当人类将贪欲扩张到动物界乃至整个自然界,便无异于自掘坟墓。因而,老尹们的困境和结局最终无异于“那只被铁链套住脖颈的可怜的猴子”,或者被黑布罩着的“巨大鸟笼子里呆立着的两只猫头鹰”。在叙述中,“我”充当叙述人,是近距离观察老尹的当事者,也是与老尹保持间离的审视者。
    因为内心葆有这亮光,写作才有了鸱鸮般的锐敏和贴地飞行。在小说《红井》中,礼杨蚀刻了一个较有深度的人物——吕太仓。这个人物身上交织着两重角色:其一为现实中的红井镇甲方工程管理部负责人;其一为历史中一度叱咤风云的红卫兵。这相悖相离的两重角色是如何统一于人物一身的呢?有意味的是,吕太仓管理和行事风格仍留有“文革”的遗风——“吕部长是‘文革’历练出来的,营造这种让人大气不敢喘、屁都不敢放的效果,对吕部长那是轻车熟路,手到擒来。”与此同时,吕太仓与同为造反派头头的美女宋红卫之间一直存有情感纠结。
    我感兴趣的并非吕太仓、宋红卫之间的这段情缘,而是两人若干年后来到红井旁表达忏悔——下跪、祷告,向井内撒了20种花瓣。不必怀疑忏悔个体出自内心的真诚,问题在于仅为某件事忏悔,而不能进入人性、生命和良知层面忏悔与反思,便只能流于仪式和空心化。吕太仓在管理手段和思维方式上仍留有“文革”遗风,便是证明。再者,吕太仓在市场大潮中已不再是“文革”中那个头脑简单的狂热“菜鸟”,而是在工程运营中精于算计、挖坑、拆台的变脸老手,例如因施工者卢军无法满足吕的一己私利,便暗中指使人殴打卢军,将他一脚踢开,其冷酷、贪婪、阴辣,让人看到同一人物在不同时代内在性格的延伸与变异,反过来构成对吕太仓真诚忏悔的深层反讽——吕太仓在忏悔当年反人性的罪孽时,仍在当下干着阴鸷冷血的勾当,可见这种忏悔无效,“真诚”无以显现。
    与双重角色相对称的,是吕太仓复杂纠结的分裂式的双重人格。事实上,吕太仓式人物在当下社会并非少数。他们缺乏对历史悲剧的深层忏悔与反思,即便偶有看似真诚的“忏悔”,也立即被双重人格所消解与损毁——也许这才是该篇小说的锋芒所在。
    礼杨小说中有大量人物癖好和世态风尚的真切描写。这是他的拿手好戏,但我以为存在“挥霍”之嫌,以至于在文本中有所“泛滥”,枝蔓过多。如何节制甚至抑制它们,是礼杨必须面对的重要课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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