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人,或闪烁不定的面孔——评《穿州过府:哲贵自选集》
http://www.newdu.com 2024/11/27 10:11:07 文艺报 刘大先 参加讨论
伴随着市场经济改革,晚近几十年的中国社会出现了一个簇新的人群。他们数量不多,多集中在东南沿海地区,得风气之先,有政策助力,占天时地利,迅速成为先富起来的那拨人。他们通常被媒体塑造成某种带有价值指标色彩的“成功人士”形象,而这种形象又日益被符号刻板化,反倒显得单一而含混。就像王晓明所说:“从广告和传媒中,你只能看到‘成功人士’的家居和饮食生活,他的商务应酬和消闲方式,却不知道在生活的其他方面,他会是什么模样。当代中国人几乎时刻都会遇到的问题:政治、生态、性别,等等,似乎都与他无关;一个现代人应该关心的事情:人的自由,社会的公正,艺术的创造,等等,他好像也根本没看见。”因而,我们时代的“成功人士”所呈现出来的冷漠面孔,不过是“半张脸的神话”。 哲贵的小说在这种文化语境中就显示出了其题材的特殊性,他通过对“信河街”及信河街人的持续书写,展示了“成功人士”曲折幽暗的另外“半张脸”。这些人与我们在习见的描写城市题材或者乡土城镇化进程的作品中看到的人不太一样,他们不再是在文学史上传承已久的市民,或者从乡土中国脱嵌出来的农民工,也很少是世纪之交大批涌现出来的小资阶层。他们更多是未被脸谱化的商人:可能是兢兢业业但又时时怵惕惊心的企业家,也可能是埋头苦干又饱含创伤记忆的工厂主,还有可能是特立独行、无视世俗道德常规的“富二代”,或者是实现了财务自由却总是怀抱缺憾的创业者,当然也少不了掌握公权力而德行不堪的地方官员。与呈现于大众传媒中的光鲜形象映照在一起,我们看到的是闪烁不定的面孔。 哲贵这一代所谓“70后”作家的主流叙事是小镇青年、底层故事或者城市小市民的日常,富足的商人很少成为主角,哲贵的选材独特性无疑是其生长生活的温州及东南沿海经济先发地区的一个微缩象喻。如同现实中一样,在文本中,信河街既是一个具体的街镇或城市,同时也是一个敞开的据点,接纳来自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人群。信河街人以此地为中心,辐射到成都、云南、上海、北京乃至纽约、温哥华。哲贵将自己的小说自选集命名为《穿州过府》,在我看来,也蕴含着这样的意味:信河街是一个流动性的存在,信河街人处于永不止歇的流动之中,不仅在商业活动、婚丧嫁娶、求学事务中穿州过府,更主要的是也在精神与情感上处于不断的裂变、更替、重组和漂泊之中。他聚焦的始终是作为社会行为实践者的人。在对这些人物及其经历遭际的书写中,哲贵以一种寡淡而平和的行文勾勒出其心理的微妙形态,其重心不在讲述一个首尾完整的传奇故事——事实上很多时候他的小说中故事都是残缺乃至无疾而终的——更多是截取一个人生片段或者场面,而留下广阔的空白,因为对于一个依然在变化不已的人群及其命运,他无意也无力给予整体性的观照和判断。 在道德标准社会风习纷乱变易的时代,人很容易处于茫然的状态。《柯巴芽上山放羊去了》的主人公柯巴芽大学毕业,与男友和平分手,但也不想接受父亲的服装公司,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于是随便考上了农业局的公务员,在工作过程中出于情欲主动与一个跟自己父亲年龄差不多大的同事发生关系,怀孕后则自己悄悄地堕胎,然后去青海支教,遇到了一个喜欢的青年旅馆老板,但终究因为她也“不知道”的缘故,无法进入到爱情。最后回到天井村开了一个民宿,交给雇员打理,自己则没事上山去放羊。如果要进行精神分析,可能会解读出柯巴芽之所以对自己的情感如此无所依托,是因为母亲出轨离家,父亲疏于照顾而造成的心理伤痕,无法对人产生信赖和依靠。但小说显然并没有这种刻画“内面的人”的打算,叙述者只是呈现出一种状态,一种“穿州过府”式的游走在不同空间、关系和情感中而无法锚定的浮游状态。人物行事的非理性、无逻辑则印证着某个特定人群在精神层面的犹疑,他们可能已经从一开始就不再用为生计而焦虑、挣扎,当外在压力和动力丧失之后,人该如何应对内心的寻求,这可能是哲贵小说中人物普遍面对的情形。 人物在没有确立明确的价值观的时候就呈现为浮游的状态。很多时候,哲贵的作品显示出一种冷漠乃至懈怠的风格,人物与叙述者都以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面对所发生的一切,但这种漠然并不是上帝视角的超然,而是无所用心或者说不愿意更深入地切入到痛楚的底部。像《刻字店》里,具有艺术家气质的父亲刻字店开不下去了,到广东跑业务的时候因为没有暂住证而被警察打断了腿,回家后和弟弟开印刷厂,对外地工人特别友善,并给他们伪造暂住证,还因此被警察带走。《你为什么不来天堂看一看》中尹雯丽有着与柯巴芽相似的心理缺憾,父亲去世后母亲对她的忽视,造成了母女之间的疏离关系,而在母亲心中为她设想的人生是嫁给华侨、成为美国人才算成功。尹雯丽最终还是如母亲所愿嫁给了在美国旧金山开中餐厅的李大卫,当然毫无爱情可言,但情感之于她似乎并不重要。她所不能理解的是母亲为何一直不到她心仪的美国天堂来。这些小说充满了漫不经心的情节和松弛的结构,很难对其进行主题的归纳或思想的提取,可能哲贵仅只是要让一些生存状态浮现出来。所谓的“成功人士”或者另类的人物,都不过是镀金时代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