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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写作,我们做梦


    今天,资本的流通速度胜过一切时代,这是人类社会的新背景。我们的注意力跟随快速运动的事物而四处游弋。面对不断更新的图像,相比之下,阅读似乎变得过于缓慢陈旧。在这个加速主义的时代,越来越多人沉迷于由栩栩如生的图像构成的世界里,只有极少人仍能陶然忘我地阅读书籍。
    可是,全世界的书籍仍以各种形式源源不断地被生产制作出来,书籍的数量超越了人类过去的任何时期。除去为了市场销售炮制的畅销书,一些经典名著也始终在重印再版。甚至连一直被唱衰的文学领域,也同样如此,不断有人满怀热爱重新涌入这个领域,继续进行着文学事业。谁在阅读,谁还在对书籍保持着热情?
    写作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一份活,一份工作,还是其他?文学为何在似乎不再热爱阅读的世界,还能幸存?
    冯古内特与李·斯金格的谈话录《像与上帝握手——关于写作的谈话》或许会让我们明了一些,至少有助于理解这两位作家的写作与自身之关系。
    不少人内心深处仍隐藏孕育着作家梦。这样的梦我们都曾做过,但只有极少的人能一直坚持做下去。有人备受幸运女神眷顾,一出手即大受欢迎。也有人从小就立志成为作家,即便历经磨难也初心不改。虽然他并非天生下笔如泉涌的好手,而是时常对自己将信将疑,屡败屡战而终于有所成就。更多的人是选择彻底忘记,仿佛从未做过这样的梦。
    李·斯金格属于哪种?在成为作家之前,他在纽约街头流浪十几年。伟大的博尔赫斯也痴迷于街头生活,终身对布宜诺斯艾利斯穷街陋巷一言不合就动刀子的恶棍们放浪形骸的行径颇感兴味。显然,博尔赫斯的着迷只停留在纸面上。他从未真正卷入街头斗殴中,他顶多算是旁观者。旁观者往往把街头生活浪漫化。而李·斯金格是真正的流浪汉和瘾君子,属于不折不扣的底层人士。他们的日常就是与饥寒为伴,他们的结局往往是贫病交加,突然在某一天暴毙,最后像垃圾一样被清理。
    写作对李·斯金格是一次意外,一次“事故”。有一天,他拿着通常用来捅烟管吸毒的铅笔,无所事事地坐着。只是因为毒品恰巧没了,铅笔才终于回归最本源的用途——写作。李·斯金格那天用铅笔一口气不知疲倦地写了五个小时。美妙的感觉,令他愕然,又惊喜万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可以在吸毒之外还能全神贯注地干另一件事。从此,他乐此不疲地写作,并成为专栏作家。这段经历颇具传奇色彩,已被人说滥,以致于李·斯金格不爱提起。
    写作拯救了李·斯金格,此种说法大概过于高高在上而不太恰当,但写作结束了他的流浪,使他不再居无定所、挨饿受冻。李·斯金格很满意有间办公室作为工作的地方及容身之所,让他有时间可以审视多年的街头生活。他把许多人并不知道的生活写下来,他描述自己的流浪生涯及街头见闻。那种生活危险而艰辛,充满挣扎与绝望。尽管流浪街头的日子偶尔会充满刺激,却无法取悦他人,毕竟这是他实实在在经历过且不乏悲惨的生活。街头生活让李·斯金格更谦卑,体察到生存之不易。李·斯金格经受艰难岁月后,他变得冷静却依然乐观,即便这种乐观很可能是在比较低的限度上,仅仅是生活的残留物。对他来说,“写作胜过在洗衣房打工”。这是另一种谋生手段,但又不限于此。李·斯金格的作品展现了无家可归者的生活,那是绝大多数人不愿卷入的生活。他的作品变得畅销,令更多人关注纽约这座纸醉金迷的欲望之都底层人的生活斗争。但他很清楚,这样的生活,他许多同伴依然在过的日子,不会因政客们的喋喋不休而有丝毫改变,自然更不会因自己写下的文字而改观。他不认为自己可以拯救任何人,他至多很庆幸还能够拯救自己。“自我拯救将是一件需要花费终生的工作,所以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有时间或精力去拯救另一个人。”从他个人经历的困境,李·斯金格知道自力更生已非常艰辛,生活就像一场搏斗。只有通过斗争,他才赢得了生活的权利。写作当然是自我表达的一种方式,更是述说他的经历与思考的渠道。见证了许多死亡和堕落,挣扎与失望,写作对他来说变得无比重要。因此,“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会劫后余生,但我自己一息尚存就还会继续下去。”继续生活、搏斗,继续写作。
    相比于李·斯金格,上过大学的冯尼古特在谈话中更诙谐戏谑,没有李·斯金格的苦涩。毕竟,“我们活在世上原该四处嬉闹”。写作,很严肃,因为仅仅依靠一些文字及标点符号的排列组合,却能描述各种各样的场景,传达各种各样的意义。而文学阅读绝非按下神秘按钮就会自动开启,便能产生应有尽有的事物,而是需要读者投入其中,透过字里行间激发想象去发掘出更丰富的蕴涵。冯尼古特认为,能够阅读与写作,本身就是一项能力,毕竟据说“美国有四千万人阅读水平差到填不了一张驾照申请单”。既然这种能力如此珍贵,就不能不善加利用。冯内古特告诫到:“我告诉我的学生们,当他们写作时,他们应该是能够像是在与陌生人的相亲中大放异彩,给陌生人带来快意的时光。或者,他们应该仿佛在经营一家上好的妓院,人尽可夫,门庭若市,即便事实上写作是一件极度孤独的差事。”如果人生本来就极多苦涩与不确定,那么给人带来快乐和安慰似乎也应成为作家的重要目标。在冯尼古特看来,作家写作是为了告诉他人:“你之所感所想,我皆感同身受,你心之所系的许多事情,我也同样对之心心念念,即便许多人觉得他们不值一哂。你并非一人。”说到底,“它是帮助你灵魂成长的一种途径。”
    文学在注重数字与收益的当下,并不多余。因为,“写作是一番拼搏,为的是捍卫我们无须变得那么实际的权利”(李·斯金格语)。写作时刻提醒我们:人会流泪,也会欢笑,人具备做梦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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