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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文摘)


    
    驾驶着卡车的那个男人名叫西普里亚诺·阿尔格,是个职业陶工,现年六十四岁,但看上去并没有这么老。坐在他旁边的那个男人名叫马萨尔·加修,还不到三十。然而,从他脸上也没人能看出这个岁数。您一定会注意到,这两位的名字后头拖着的姓氏都不同寻常,姓氏的来由、意义和原因,他们并不知晓。其实,阿尔格一词的意思是指人在发烧之前身体所感受到的极寒,而加修一词指的是牛颈上套牛轭的部位。要是哪天他们得知了这个含义,定会感觉不快。年轻的那位身着制服,但未配备枪支。年长的那位身着一件普通外套和一条还算搭配的长裤,衬衫的领口端正地扣着,没系领带。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大而有力,是一双农民之手,然而,也许是工作中每日不可避免地要与柔软的高岭土接触的缘故,这双手也透着灵敏。马萨尔·加修的右手无甚特别,但他的左手背上有着一道灼烧留下的疤痕,斜斜地从拇指根部一直延伸到小指根部。这辆车与其说是卡车,倒不如说是一辆中型货车,式样也早已过时,平日里用来运送陶器。两人从二十公里以外的家中出发时,才刚刚破晓,现在,清晨的光线已经足以让人看清马萨尔·加修的伤疤并猜测西普里亚诺·阿尔格双手的灵敏了。由于货物是易碎品,加之路面崎岖不平,货车一直行驶得很慢。根据收货方的正式时间表,像粗陶这类无足轻重的货物,交货时间是在上午十时,而这两位之所以早起赶路,是因为马萨尔·加修必须比中心开门时间早至少半小时到达上班地点。平时不用送女婿而只是送货时,西普里亚诺·阿尔格无须如此早起。但是,每隔十天,马萨尔·加修都会回一趟家,同家人共度四十小时的休假时光,那是他应有的权利,而西普里亚诺·阿尔格就会负责把他接回家。随后,还是他自己,带着或不带着陶器,又把这当内部保安的女婿准时送回工作地点履行其职责。
    西普里亚诺·阿尔格的女儿——她名叫玛尔塔,姓伊萨斯卡·阿尔格,伊萨斯卡源自其已故的母亲,阿尔格则是源自父亲——与丈夫的共处时间只有每月他在家时总共三天六夜的时光。就在头天夜里,玛尔塔怀孕了,但她还不知道。
    这地方肮脏沉闷,了无生气,不值得瞧上第二眼。有人给这块广阔而毫无田园气息的土地冠以“农业区”这样的专业术语,和一个诗意的称谓——“绿带”。但是,放眼望去,在道路两边成千上万公顷的无边土地上,映入眼帘的只有巨大的长方形平顶构造,它们本由浅色塑料制成,伴随着岁月和灰尘的洗礼,变成了灰白或浅棕色。构造下方,路人视线所不能及之处,植物正在生长。一辆辆满载蔬菜的大卡车和拖拉机不时地从旁边的岔路上汇入主路,但大部分的运输都是在晚上完成,当前这个点,司机们要么持有可以在晚些时候运送的特快专递许可,要么就是睡过了头。马萨尔·加修悄悄撩开外套左袖看手表,他有些担心,因为路上车流越来越密集,而且他知道,由此向前,进入工业区后,交通会更加拥堵。阿尔格看到了女婿的小动作,但他不动声色,他的这位女婿是个随和的小伙,这点毫无疑问,可就是容易紧张,生性焦虑,总为时间的流逝而不安,就算有足够多的时间,他似乎也从不知晓如何将其填满。
    等他到了我这岁数,不知会是什么样子,他心想。货车穿过农业区,来到工业区,道路也越来越脏,工业区内厂房林立,规模、造型、种类不一,还有球形和圆柱形的储油罐、变电站、管道网络、通风管、悬索桥、各种粗细或红或黑的管线、向大气中吐着滚滚毒烟的烟囱、长臂起重机、化学实验室、炼油厂、或臭或苦或甜的气味、钻头发出的刺耳噪音、电锯的嗡嗡声、蒸汽锤猛烈的敲击声,偶尔出现的某块悄无声息的区域,里面会生产些什么,无人知晓。正是在那个时候,西普里亚诺·阿尔格开口道,别担心,我们一定能及时赶到。女婿想要隐藏自己的焦虑,答道,我不担心。我知道你不担心,这只是一种表达方式,西普里亚诺·阿尔格说道。他将货车转向一条为园内交通预留的辅路,说道,我们从这里抄近路走,如果警察问我们为什么不走主路,记住按我们说好的那样回答,就说我们需要在进城前到这里的一家厂子里办点事。马萨尔·加修深吸一口气,不论主路上的路况何时变得拥堵,他的丈人总能或早或晚地采取绕路的办法。他担心的是,丈人会因为分神而过晚地做出绕路的决定。幸运的是,他们从未被警察拦下过,尽管对此他丈人有所警告而他也害怕发生这样的事。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明白我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他也不需要每次都提醒我那个进厂办事的理由。他们俩谁都没有意识到,正是因为马萨尔身上这身中心保安的制服,交警才屡次容忍或者说是好心地视而不见,而并非是因为有每回都能光临、赶也赶不走的运气,要是有人问他们,觉得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至今都免于罚款,他们一定会这样回答。马萨尔·加修要是知道真相,他也许会在岳父面前对这身制服所赋予的权威予以更重的分量,而阿尔格要是知道真相,也许就会在同女婿说话时少一丝带着讽刺的傲慢。少者有力而无智,老者有智而无力,果真如此吧。
    穿过工业区,城市终于开始显现。但现在他们看到的还并非是城市本身,而是城市透过轻柔地洒在其上的第一缕殷红的朝霞所呈现的样子。
    (摘自《洞穴》,若泽·萨拉马戈著,杨柳青译,作家出版社2018年6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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