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时看过据托尔斯泰《复活》改编的黑白电影,从此迷恋上了他的作品。他有四部长篇小说,按写作年份排序是《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哈吉穆拉特》。除了写高加索农民起义的《哈吉穆拉特》较为人陌生,其他三部都为人珍爱。 尽管他早年已写有《童年》《少年》《青年》三部曲,但通常认为《战争与和平》才是他落笔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以俄国1812年抗击法国拿破仑入侵莫斯科的宏大历史为背景,书写了俄国人口中的“第一次卫国战争”,那种驾驭重大历史题材的从容不迫,那种见微知著的文学功力,特别是对俄罗斯性格的全方位体现,令人折服。《安娜·卡列尼娜》所塑造的安娜及其人生悲剧,是人们反复嚼味、常读常新的故事。到写《复活》时,托翁已近晩年,经过一生苦苦求索,他反对暴力革命,把社会进步和消灭罪恶的希望寄托在宗教与个人的道德自我完成。 托尔斯泰的人生也充满了故事,承继父母福荫拥有了领地、庄园和农奴。所以他也像许多纨绔子弟一样,有过不羁的青年时代,退过学,当过兵,酗过酒,赌过钱。难得的是他娶了一个长袖善舞的女强人索菲娅,替他管理庄园事务,保证了心无旁骛的写作。只是,托翁一直不放弃对社会改革的探究,年轻时探索改革农奴制度,年老时声明放弃版权和财产。这引起了索菲娅的强烈怨忿,于是夫妻争吵、分居、冷战,他决定出走高加索或保加利亚。 决意出走,是托翁为了给心灵找一个安放的家园。他选择割断与贵族的社交,回到自小熟悉和热爱的庄园,像农民一样粗衣淡食,耕田种地,过起了清简生活。但其时他的精神深陷挣扎,他退无可退回归的庄园,也不是令他心静的绿洲了。后面的故事未免带点悲凉。托翁以八十二岁的老身仓惶出走,在十一月的寒冬里因风寒得了肺炎,在一个小火车站挣扎七天后离世。索菲娅在他弥留前赶到,亲吻了他的前额求他宽恕。 向托尔斯泰致敬一直是我的宿愿,我的俄罗斯自由行其中的一站,便是到托尔斯泰庄园。一直以为庄园就在莫斯科附近,实际上却在莫斯科西北二百公里的图拉市雅斯纳亚波良纳镇。 来到托尔斯泰庄园,未见到想象的庄重雍容,但大门口直径二米多的绿顶白身圆柱颇显特色。走进庄园的左边是一口绿树环抱的湖,水色清澈,浮萍游荡,显得秀丽妩媚。这大概就是他作品中“湖”的原型。进庄园的路是二三百米长的沙泥路,左边长着两行茁壮的小白桦树。这是俄罗斯常见到的一种树。五月的小白桦,枝叶正长得抖擞。路往左边一拐,大片草地出现。俏丽的小黄花在绿草中探头探脑,排列整齐的苹果树长势正旺,翻出了黑色泥土的农地正等着播种,几头花牛在草地上悠然地吃草散步。草地前是一座气派的白墙绿顶大宅。我们原以为那就是托翁旧居,后才知道这儿还住着别的家族。托翁的旧居及纪念馆,在前面绿林深处。 从大宅左边的路往里走百米,见到了一座两层小楼,也是白墙绿顶,正面墙有五扇窗,这是纪念馆,称为二号楼。从这座楼往右拐,走三四十米,便见到一号楼。它比二号楼的面积大,正面墙有大小十一扇窗,楼下有两个带篷的白色阳台。看去大宅已有点残旧。这就是托翁的旧居,是他前后住了六十年的地方。他在这里完成了长篇巨著《战争与和平》。 从不太宽阔的门口进去,是个小门厅,摆着书柜。据说这里的藏书连二楼的共达二万余册,其中有屠格涅夫、罗曼罗兰、高尔基亲笔签名奉送的著作。往左走是木楼梯。楼下左边是衣帽间,右边是托尔斯泰的工作室兼睡房。二楼迎面是个大厅,中间摆着条形餐桌,桌上铺着白色桌布,四周摆放着座椅、烛台,两边角落放着两尊白色塑像。墙上挂着列宾的托尔斯泰油画像和他女儿及夫人的画像。大厅一角布置成会客的格局,托翁曾在此接待过许多作家。今天看来,这种家居摆设风格朴实。这或与托翁对贵族生活的厌恶不无关系。 二号楼展出了托翁用过的实物。有的格局与一号楼重叠。在这里我们见到了托翁写作《战争与和平》的工作室兼睡房。房间里有口衣柜,也有会客的一角。他窄小的单人木床靠墙放着,床上用品简朴。屋子里还有张写字桌,上面本该有托翁用过的文具,但那天没有见到。 走出二号楼,我们往左边一条林荫小路走去,寻找托翁的墓地。在那儿我们见到了俄罗斯作家擅长表现的田园风光,他们笔下的小矢菊和知更鸟仿佛随时跃动眼前。终于在一处林木葳蕤、深长静谧的峡谷口,见到了墓地。索菲娅按他的意愿,把他的遗体运回庄园安葬。 墓穴是一方长形土丘,上面披挂着绿草,四周约三十平方米的空地刚长出茸茸绿意,周边用半圆形的细枝条环环相接,造成一道低矮的护栏。所有的描绘在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文字面前都是无力的。他说,这是“世间最美的、给人印象最深刻的、最感人的坟墓”,“它只是树林中的一个小小长方形土丘,上面开满鲜花,没有十字架,没有墓碑,没有墓志铭,连托尔斯泰这个名字也没有。这个比谁都感到受自己的声名所累的伟人,就像偶尔被发现的流浪汉、不为人知的士兵那样不留名姓地被人埋葬了”。 我们虔诚地向墓地三鞠躬,为伟大的生平,为平凡的落幕。 雅斯纳亚波良纳译成中文是“明亮的林中空地”,是个美丽的名字。见过了托尔斯泰庄园,我们想象着他在小路、湖畔、草地、林子里散步、思索,在黑土上拉牛犁地,恍觉他的灵魂仍在这片俄罗斯土地上游走。 五月的阳光明媚,我们心中对托翁的情感添了一份厚重。正如歌德评价“莎士比亚是说不完的”一样,托尔斯泰同样也是说不完的。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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