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珮瑜登台前上妆 受朋友影响,我也成了一家国内音频分享平台的听众。这些天,听王珮瑜讲“七分钟京剧史”,听她满弓满调地演唱程婴、杨子荣,听她用京腔京韵吟了又唱范仲淹的《渔家傲》,嗓音还是那样清澈醇厚,咬字行腔还是那样清晰儒雅,内容则是传统又时尚,还带点幽默感。我的“教师职业病”发作,低着头认真听,想挑点毛病,竟然没能找到一个茬。这孩子!我知道,她一脸自信从容,是有底气的。 节目里,每次一听到她自我介绍“我是京剧演员王珮瑜”,我心里就会涌起一阵感动,一种朴素之至的感动。十八年前,我给王珮瑜担任班长的京剧班上《中国戏曲史》的往事,又仿若在眼前。 上大学时的王珮瑜已经21岁,在同班同学中属于“大”的。在我印象里,王珮瑜是一个好学生,爱学习,写字好,文笔好,学业完成得好。那时她已有点出名,但不张扬,不炫耀。每次上课,她总坐第二或第三排,认认真真听课,眼睛紧盯着老师转。若有同学打瞌睡(他们晨练起得很早,颇为辛苦),她便悄没声儿地哈腰猫过去扒拉扒拉他们。那一次,我上完上午的课,因下午还有事在校,“王班长”就安排我在食堂吃了饭,到她的床上睡午觉。床上桌上打理得干干净净,一如她本人的样子,更难得的是书橱上摆满了书,专业书(我的《中国戏曲》有幸也在其列)而外,还有不少课外读物。有几本哲学方面的书让我眼睛一亮,暗想这小姑娘将来会成大才。又一次,我让学生们撰写《我的学戏始末》,交上来后读得津津有味。王珮瑜说她是苏州人,小时候先学唱评弹,十岁左右由京剧票友舅舅带进京剧界,上海的京剧研究者范石人老师一听她的嗓音就说:你应该学唱京剧,余派老生。她写道,我都不知道余派指谁,还以为是于魁智呢! 就这么个懵懂少女,一路遭遇名师,一路成长起来,如今已是新生代的京剧名家,年轻人嘴里的“瑜老板”,成千上万粉丝心目中的“角儿”。但是,刚入行时的那颗“初心”,无变。 王珮瑜和同学们普及京剧、宣传京剧,早在当学生期间已经开始。记得我给他们班建议“送戏进校园”,大家立即响应,王班长带领,一个小分队在精心准备后,首场选择在向明中学举行。那天,我在中学礼堂的观众席上当观众,看珮瑜有板有眼地主持,学生们有条有理地展示,生旦净末丑,唱念做打演,化妆、道具、器末,一件件,一桩桩,用小师弟师妹们听得懂的话语叫“弥合了当代青少年与京剧之间两百年的距离”。我坐在台下感想纷呈:看样子珮瑜这孩子不仅是个好演员,还能成为一位好的导师、好的引领者呢!果然,十八年过去,珮瑜还在普及和宣传京剧的道路上锲而不舍地行走,且越走道路越宽广了。 当然,老师记忆里更多是好玩的逸事。 就在我刚给他们上课不久的1999年10月中旬,珮瑜这一班在逸夫舞台演日场。我去得早了点,就去后台瞧瞧。孩子们正在上妆,见我都围了上来,奶声奶气地要我猜猜他们都是谁。浓妆艳抹下,人人面目全非。我有猜中的,也有没猜对的,惹得他们哈哈大笑,好像恶作剧得逞了似的。王珮瑜那天演程婴,倒是被我一猜就中。她小小年纪已拥有许多粉丝,签售演唱带时观众排起了长队。看戏时,我邻座是位中年女观众,在看珮瑜的戏时断言“他是男的”,为此还跟人打了赌,结果输掉了一百元钱。她对我说:“我不心疼。看到了这么好的戏,是吧?”我当然连连称是,并为珮瑜“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功夫感到由衷高兴。 2000年夏天,我的授课快要结束,恋恋不舍地跟同学们搞了一场联欢。才艺表演时,我说,各位都是学京剧表演的,所以今天除了我,谁也不可以唱京剧。大家一声叫好,表演就从班长开始。珮瑜跟郭睿玥合演一则小品,内容是睿玥给珮瑜涂口红,说“小朋友,老师帮侬涂嘴唇膏,侬不要动哦!”珮瑜“哦哦”地应着,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一会儿涂好了,珮瑜演的“小朋友”更是翘着唇,“斯哈斯哈”的,不知如何是好,引发全场哄笑。短短表演灵趣生动,让人看到王珮瑜的多才多艺。 2001年6月,珮瑜所在班级毕业公演,她和睿玥合演《二堂舍子》大获成功。事后,我说我想听她唱一段评弹。她说没有心情,因当时全国京剧优秀青年演员评比在即,同学们说“许多人都铆着劲儿要把珮瑜比下去”,所以珮瑜正在积极备战。后来又听说珮瑜进京“赶考”,她父母天天坐在电视机前,终于看到她排在第三场出场,唱《搜孤救孤》,发挥得好。比赛翌日,父亲给她打电话说:“倷姆妈昨日夜头困(睡)了个好觉,呼噜打得响得唻!”那年珮瑜获得了一等奖。翌年,她又获得戏曲最高奖项“梅花奖”。 如今的“京剧演员王珮瑜”,自然已不再是所演的那个“斯哈斯哈”闭不拢嘴的“小朋友”了。自与谭元寿、梅葆玖等表演艺术家合演,又为电影《梅兰芳》里章子怡扮演的孟小冬配音后,“梨园小冬皇”“当今坤生第一人”的光环便当仁不让落在她头上。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王珮瑜还是原来的王珮瑜,还是那个认认真真、精精细细、好学勤思、全身心投入京剧事业的王珮瑜。她有理想和追求,她“旧戏新装”,继承着梅兰芳先生“移步不换形”的传统。她有定力,不管多少个头衔多少顶帽子“飞”在她头上,总是坚持一个“京剧演员王珮瑜”的立场。听她在《朗读者》上说“我想做京剧的一扇窗”,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我明白,在珮瑜,这是多么朴实又多么崇高的一个理想。 记得八年前,王珮瑜和她的同班同学回了一次母校,我在献给他们的诗歌里这么说:“在京剧作为国家级‘非遗’的今天,你我何为?母校不在乎你们得了多少奖项,拥有多少戏迷,母校要你们在,就是京剧在,承先启后,顶天接地。今天,‘桃李居’里会桃李,日后,维也纳金色大厅里唱响的,一定有我们的二黄,一定有我们的西皮!” 我这两天的“理想”,是跟着王珮瑜把那首《渔家傲》学会。今后若有机会为老年大学上课,学唱两句高亢的“塞下秋来风景异”“长烟落日孤城闭”,也不枉了在音频平台上“瑜迷”了一把。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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