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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猫警长


    姚一元是南山公安分局粤海派出所的四级警长。
    相见,落座。还没说话,他就从包里掏出一个大本,像老农拿出自家园里摘的果,眯起两眼看我。潜台词还用说吗,脆,甜!没打药!
    我一抬眼,立马被吸,哎哟喂,封面大字赫然——《伏击队抓获嫌疑人情况登记表》。
    伏击队?!
    对,伏击队。他回答了我的惊讶。李老师,这样叫我们这支队伍的,粤海派出所是独一份儿,起码也是我们先叫起来的!我们的活儿就是抓坏人,说土点儿是采购坏人。跟踪、追击、抓捕。偷盗抢的撞上我们,算他瞎眼!本上密密麻麻记的就是这些货。得,您挺忙的,我也不扯闲篇儿了,讲几件真格的——
    当年,伏击队刚开张,买卖就来了。
    这天一大早,在辖区卖烟酒的老刘跑来报案,说被人敲诈了5000块,还抢走两瓶酒。
    这还得了,大白天的,玩黑社会啊!
    我问怎么回事?
    老刘的眉头拧成个包子,我撞到鬼了!起床刚开门,来了个买烟的,小平头,买了一条中华就走。我才说开张见喜,嘴还没合上,他又回来了,说老板你这烟是假的。我说不可能。他说你嘴好硬啊,还想不想开店了?说完,把手袖一拉,好嘛,蹿出一条蛇来,把我吓个半死,抬手就挡,半天也没咬着我。再一看,原来那蛇是文身,一胳膊全是!他说,我叫阿龙,在这边儿混的,烟草局里有我弟兄,信不信我现在一个电话就叫他们来抄店抓人?我说你胳膊上有蛇,你厉害,你想怎么办?他说怎么办,拿钱办。开始说一万,我说拿不起。又改5000,说再拿两瓶酒,五粮液!他拿了钱又拿了酒,临走还说你再卖假烟我要你的命!
    我问老刘,他怎么来的?
    开车来的。
    车牌记得吗?
    就记得前面有个粤S。
    我把手机号留给老刘,说也许这鬼东西还会来,一有动静你就叫我。你老乡有事也叫我。
    老刘是江西人,老乡都在这一带卖烟酒。除了本地潮汕人,烟酒店基本是他们开的。
    我回到所里,调出监控天眼。人眼有限,天眼无限,大街小巷的监控,都是我们的伏击队,向科技要警力是我们深圳警察的法宝。别说天眼,当下招多啦,警务云终端,人脸识别,招招制敌。这不,我一上天眼,就在老刘被敲诈的时间段排查出一辆银灰色的比亚迪,车牌前面正是粤S。不用查,车牌肯定是假的。干这一票的,没挂真牌的。当然,还是查了车管系统,结论就甭说了,废唾沫。车牌虽假,车是真的,四个轱辘跑起来像飞。但再飞,也逃不出天眼。孙猴子能不?跑到天边撒泡尿,还是尿到了如来佛手里。这辆比亚迪很勤快啊,常常早晨6点多就从东莞一路杀来深圳,晚上8点多又杀回去。真是无利不起早,捡钱猛弯腰。当然,也有时得手后就杀回去的。
    我再排查近期警情,福田,南山,宝安,都有烟酒店被敲诈。猖獗!
    有了目标,我们就设点儿守候。
    起早睡晚没黑白。
    守了三天,没动静。
    第四天中午,老刘突然来电,说姚警官不好了,我的老乡又给他搞了一单!在哪儿?在福田。福田什么地方?竹子林。
    竹子林我很熟,就在警校旁边。这些家伙得手后想回东莞,只有上高速最快。我当即带了三辆车上高速。一上,就发现了比亚迪。
    车里一共四个人,开车的正是小平头。
    比亚迪时快时慢。快的时候140,慢的时候八九十。我们三辆车拉开距离,轮替交换着跟。通常,犯罪分子作案时最扎惊,得手后大放松。你不用担心他会发现你,跟得近点儿没关系,他不知道你。但是不能轻意动他。要动,就得掐住他死穴。
    跟到半路,看比亚迪开得慢了,弟兄们说,干吧!
    我说,不行,这不是拍电影,高速路上一旦撞起来不得了,不能玩悬的。
    那啥时候干?
    这屌丝早晚要下收费站,最佳时机在那儿!
    我当即联系另一辆车上的兄弟,你车技好,比亚迪下收费站时,你看准他们在哪个口买单,插过去,我从后边堵!
    收到!
    不多时,厚街出口到了。比亚迪尾灯闪起,要下高速了。
    兄弟,注意了!
    我话音刚落,只见比亚迪离开主道,迅速向最左边的通道驶去,眼看与前车只有30米间距,我的好兄弟方向一打,油门一轰,箭似的从侧面冲过去,比亚迪一愣,我们的车就插进前面去了。车头刚打正,车就停了下来。时机掐得真准!超早了怕比亚迪突然变道,超晚了插不进去。
    我们的车插进去就不动了,好像手潮熄火了。
    这是我们的战术,目的是迫使对方下车。
    果然,小平头沉不住气了,一拉车门下来,嘴里叫着,会不会开啊?啊字没收声,后脑壳就被枪顶住了。
    我说,不会开能插队吗?别动!
    小平头没动。
    前车的兄弟也下来了,迎着他走过去。
    前后四把枪,比什么都好使。
    车里其他三个家伙都老实了。烟、酒、现金,赃物俱全。
    深圳的十几宗敲诈勒索都是他们干的。他们分工明确,一人下车作案,其他躲在车里。一旦发生争吵,车里的就一拥而上。他们人多势众,往往得手。
    把他们带回所里,我还没顾上打开本登记,收废品的吴大爷就找上门了。他扛了一个大口袋,吭哧吭哧的直不起腰。
    我急忙迎上去,大爷,您这是……
    他话没出口先掉泪,我,我被人骗了!
    啊?咋回事?
    中午来了一辆车,下来个络腮胡,问有铜线要不要,我说要。他打开车门让我看。车里有三个人,脚下放个大口袋。其中一个打开口袋,我一看,当真,大团大团的黄铜线。我说你要多少钱?络腮胡说你给多少钱?我拿眼一估,又拎了拎,百十斤是有的,给他4000我还有利,就说了个价,他又还了个价,最后说好3800成交。我给他数钱,车上的人就把口袋用绳扎紧提下来。我把钱给了络腮胡,他接过来就上车了。车开走了,我拎口袋回屋,一拎,不对,重是重,怎么会响?解开绳子一看……
    吴大爷说着,打开口袋,哎哟喂,一口袋砖头瓦块!
    我心里一紧,这帮家伙,连收破烂的都骗!
    大爷,您记下车牌了吗?
    我没记,旁人记下了。
    吴大爷说着,掏出个纸片儿给我,上面有个车牌号。
    我马上求助天眼。因为案发时间短,很快就找到了车,是辆金杯。我在天眼里追踪,哎哟,这辆车跑得也是蛮勤快,脚打屁股蛋儿。每天早上6点多就出来作案了,天黑才收工。
    掌据了轨迹就好设伏。
    我们头天设伏,第二天就捞到了。开车跟上!
    没想到,快进城中村时,金杯三转两转,跟丢了!
    这咋办?
    我说,下车找!
    我们停下车,两人一组,分头进村找。
    找来找去,找到天黑了,突然,我在一个小巷巷里发现了这辆金杯。巧的是,发现的时候,车里还下来一个人,正是吴大爷形容的络腮胡!同组的兄弟上去就要抓,我一把拦住,等等!再看看!
    再看看,车里也没下来人了。
    其他三个呢?
    很显然,早下车进村了。
    也许,络腮胡是最后一个下来的。或者,他们一块儿下来后,络腮胡又回来拿什么东西。总之,眼前只有一车一人。
    同来的兄弟又急了,抓吧!
    我摇摇头,这伙人最少是四个,说不定还更多。现在抓只能抓一个,其他几个在哪儿不知道。他们在暗处,万一惊动了,跑了,再想抓就难了。再说,抓到络腮胡,也不一定能撬开他的嘴。这些家伙很狡猾,说不定没住在一起,作案时才凑一块儿。村子这么大,又这么乱,抓全了不易。
    那咋办?
    伏击!谁让咱们叫伏击队呢?
    就这样,我们没动手,守住出村的几个路口,一守就是三天。
    第四天,这帮家伙又出动了。一看,车牌也换了。
    换什么也没用,我们是如来佛!
    你猜怎么着?一车抓了六个,一锅端!
    刚打掉这两个团伙,买卖又来了。什么事?盗窃山地车!最多的时候一天七八辆。刮风似的,眨眼就没。山地车很贵,好的上万,便宜的也要四五千。失主急得跳脚。
    我们通过视频监控,发现了一个团伙,六个人。他们看好一辆车,连锁都不撬,围过去直接抬起来就走。轱辘离地一寸,远看好像推着自己的车,边走边说笑,装得比像还像。我心说,千里无轻担,看你们能走多远!结果,跟了几百米,只见路边停着一辆面包车,也是金杯。几个家伙来到车前,合力一抬,山地就进了金杯。车门一关,溜了!怪不得偷起来一阵风,原来如此!好在车牌照得很清楚。一查,套牌。好啊,跟我玩这套!监控天眼岂能放过你!
    我们反复搜看监控,很快就门儿清了。这帮家伙,每天天亮就出动,泥岗村、西村、北村,一路杀来南山。好,老套路,守株待兔!当时,队里活儿多人手紧,我就带上三个兄弟埋伏在他们的必经之路。
    第一天没守到。再守!
    第二天还没守到。再守!
    风是干粮雨是茶,坚持。
    第三天早上6点多,来了!他们开着金杯由东往西,一路走一路偷,两个多小时就偷满一车。我开着丰田大霸王,带着兄弟们紧随其后,看所偷案值够他们喝一壶了,就准备收网。这时,金杯还在往前开,兄弟们说,冲过去别住它!我说,不行,我们一动,他们很可能拿车撞我们,为这几个小贼鱼死网破不值得。再说,我们是四个,他们是六个,四比六,力量悬殊。再等等!
    其实,当他们下车偷的时候,我没让抓,也是这个道理。四比六,一抓,他们来个鸟兽散,抓不全。别说四比六,十比六也难。一追一跑,让来往的车一撞,全瞎!抓捕一定要选好时机,时机不成熟决不动手。当然,不能跟丢了,也不能让对方发现。晚上可以跟近点儿,现场乱的时候可以跟近点儿。有时候要侧面跟,总在屁股后面容易被发现。还要多带两件衣服,换一下,对方就可能认不出你。这都是我们的招。
    这时,只见金杯开到了十字路口,刚要过,红灯亮了,车停了。
    我一看,时机来了!完美!
    金杯里坐满了人,本来就开不快,大霸王超它跟玩儿似的。
    我说,开练!
    一脚油门,大霸王轰的一声,打左又拐右,像一堵墙,瞬间横在金杯前。
    金杯连车带人都愣了。
    大霸王车门一开,冲下猛虎,按我事先布置的,冲在最前面的兄弟举起警棍,啪啪啪,几下子就把驾驶室的玻璃砸烂,一拉车门,把开车的拽下来,反手拔掉油门钥匙。我和其他兄弟扑上去,顶住车门,砸开玻璃,把催泪器往里一插,喷!
    一人两支催泪器,扑扑扑,狂喷!
    车里昏天黑地嗷嗷乱叫。
    兄弟们问我,进去拖吗?
    我说,等等,再闷会儿!
    兄弟们都乐了。
    乐归乐,闷归闷。
    闷了几分钟,一开车门,好家伙,烂泥一堆。鼻涕口水,眼歪嘴斜。拉出一个铐一个,个个面条儿似的。
    再往车里一看,妈耶,码了七八辆车不说,还竖着六根大木棒,根根碗口粗!
    这是准备玩命的!
    初战告捷,我们一鼓作气,又接连抓了几个盗车团伙。盗车贼一般都是团伙,也有独狼,单个干。卷毛就是这样的。
    卷毛是个老手,几次从我们眼皮底下溜掉。这天中午,我们又盯上了他。他在南山书城后面,瞄上一辆漂亮的山地车。我坐在监控室指挥,现场埋伏了几个兄弟。只见卷毛瞄上这辆车后,伸手拍拍,又低头看看,没动。对付这样的老手,必须要人赃俱获。如果抓不到现形,处理起来会很麻烦。他满嘴跑火车,搞得你没招。得了,他不动,我也不动,就在监控室里盯着他。
    当时,是中午12点多,我觉得这家伙白天不会动手,说不定要等到天黑。没辙,只能跟他耗。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惦记了就好,总会下手的。耗起来!
    哎哟喂,想不到这一耗没边儿啦,卷毛像成心考验我,他离开车,走到路边的凳子旁,身子一仰,睡了!好嘛,几百年没睡了,一睡就睡到了天黑。睡觉也传染啊,害得我好几次差点儿跟他一块儿闭眼。埋伏的兄弟们也吃尽了苦头。天黑了,他醒了。不是自然醒,是被吵醒了。附近一家商场搞促销,搭个台子演节目,大喇叭叫得发疯。他爬起来看看车还在,就朝车走去。我以为他要下手了,心说谢天谢地,可熬出头了。谁知这家伙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文艺细胞被大喇叭激活,竟然扭过头跑去看节目了!妈耶,可别看上瘾,忘了主业啊,那可把我们害惨了。心里正打鼓,忽见他傻看了一会儿节目,脑瓜又转回来看那辆车。哎哟,还有救!台上的靓女在走秀,歌手扭着屁股唱,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卷毛的心里谁都没有只有车。
    行,只要你回头看就行,我们这一天就没白耗。
    这时,天黑透了。卷毛动作了。他走过来,把车搬起来挪了两三米。我用对讲机跟兄弟们说,注意,他要动手!
    兄弟们顿时来了劲,个个像活神仙。
    可是,想不到,卷毛把车挪了个地方,扭头又去看节目了。
    这死东西!
    没辙,再等!
    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左看右看,认定安全了,果断掏出工具,手一晃,车锁就被拿下。绝了!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敢相信。我刚要喊兄弟们,突然,他扔下工具,拔腿就跑,像疯了一样,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啊?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车主回来了?还是他发觉有人埋伏?
    我定睛看去,四下无人。
    埋伏的兄弟们也纹丝未动。
    他这是火力侦察!
    兄弟们一看他跑了,说,追吧!
    我说,别理他!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也是让这帮贼教的,跟他们交手次数多了,脑壳里的水分就挤干了。现在抓卷毛不是时候,就算抓住了,他一没赃车,二没工具,难办!
    我对兄弟们说,沉住气,他会回来的。
    就这样,又守了一个多小时,卷毛果然回来了。是从逃跑的相反方向摸回来的,你说他有多贼吧。他一回来就直奔那辆山地车,骑上就走。我一声令下,兄弟们从四面八方冲出来。他一看不好,扔下车就跑。他跑,我们就追。追出几百米,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说,我跑不动了,服了你们了!
    讲到这儿,姚一元笑起来。眼神里还上演着那场捉贼的戏。
    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一听,脸沉下来。
    李老师,对不起,又来报案的了,我得回队。
    我说,别急,咱俩加个微信好联系,你的故事我还没听够。
    行啊,回头再讲。来,您扫我!
    我拿手机一扫他的二维码,乐了。
    为啥?
    他的微信名儿叫——
    !
    黑猫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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