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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今夕 今夕人儿已难觅


    
    范瑞娟
    范瑞娟走了。她年过九旬,缠绵病榻日久,大家心里多有准备,但这个消息对热爱她的戏迷而言,仍是“谁知晴空起霹雳”。她是新中国第一部彩色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里的梁山伯,片中的“祝英台”袁雪芬已仙逝五年,从此梁祝相会的楼台,便也“人去楼空空寂寂”。
    《梁祝》中山伯被师母告知英台乔装求学的真相,吃惊地反问道:“英台是个女的?!”而范老的舞台形象,大概很容易让对越剧不甚了解的观众发出类似的感叹:“山伯是个女的?!”1954年7月,范瑞娟在日内瓦被周总理介绍给刚看完影片的卓别林认识,卓别林退后两步,频频摇头。他怎么也没想到,片中的敦厚书生居然就是眼前这位穿旗袍的小姐所扮演。
    这种阳刚的男子气概,以及其与或绮丽或俏丽的花旦形象形成的鲜明对比,便是范瑞娟给予越剧舞台的最大贡献。
    女子越剧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抢滩上海,第一批红起来的是“三花一娟” (施银花、赵瑞花、王杏花和姚水娟)。限于时代,她们大多只留下了录音资料,盛年的舞台形象惟有从照片上追寻。这些唱片多为四工调,节奏十分明快,现在的越剧戏迷不一定能习惯。四工调好比京剧的西皮,也确实吸取了西皮的元素,但旋律仍难免失之单调,叙事被音乐赶着走、趟着走,难以进行更丰富的抒情。甚至到了上世纪40年代中期,尹桂芳、竺水招录《破肚验花》等唱片时仍是如此,在朴拙的咬字发音中,生旦之间的区分主要靠音色和唱词,唱腔的作用并不明显。
    几乎与之同时,袁雪芬和琴师周宝财合作,吸收京剧二黄唱腔,在《香妃》“哭头”一段创造出“尺调”。范瑞娟和周宝财合作,在《梁祝哀史》“山伯临终”一段创造出 “弦下调”。尺调和弦下调深沉哀婉,音域跨度更大,给了演员在旋律、落音、板式和小腔的创意上更多辗转与发挥的空间,从而为不同流派的创造奠定了基础,甫一诞生便广为接纳。除了袁、范,尹桂芳、傅全香、徐玉兰等知名演员也结合自己的嗓音特色,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孕育了自己的声腔流派。现在的越迷再去听她们1947年以后的录音,便会觉得熟悉亲切,因为唱腔中不仅有了性别,而且有了性格和人物。
    对比四工调时期的《梁祝哀史》和加入了尺调、弦下调的新《梁祝哀史》,乃至1953年定型成熟的电影《梁祝》,“楼台会”里袁雪芬的祝英台不再是传统唱词所描述的言而无信、翻脸无情,而是无可奈何的“肠欲断心欲碎”;范瑞娟的梁山伯也不复“恼得山伯冲冲怒,我恨不得掼破你白玉杯”的咬牙切齿,是情深一往的“愚兄决不怨你”,人物形象得到了升华和统一。而此时距第一个绍兴文戏女子科班成立,还不到三十年。
    女子越剧的迅速勃兴在戏曲史上可谓空前,大概也是绝后。女观众大量进入剧场带来了观剧口味的集中与腾挪,都会娱乐的五花八门为剧种发展提供了镜鉴也提出了挑战,这些都只是外部的春风化雨。而以袁雪芬、尹桂芳等越剧十姐妹为代表的第一批流派宗师井喷式出现,激烈市场竞争下的思变与改革,排新剧、创新腔进而传播新的思想,引领时代审美,才是半个世纪里小歌班发展成大剧种的内生冲动。
    上世纪40年代越剧改革风起云涌之时,除了创调,袁雪芬勇于拥抱新文学,排演《祥林嫂》《一缕麻》《黑暗家庭》,打破卿卿我我的旧瓶,酿出了讽刺劝谕的新酒。而新诞生的尺调和弦下调强烈的抒情特质,使得这些针砭旧家庭旧道德的悲剧拥有了直击人心的力量。在这场内容和形式的嬗变中,范瑞娟始终站在潮头。她是《祥林嫂》里憨厚朴实的贺老六,“有的是力气”,转身便是《一缕麻》里的呆大少爷,一个揉进了丑角表演的人物,呆头呆脑却心地善良。她丹田和头腔共鸣结合的发声方法,中低音浑厚而高音响堂,也为类型众多的人物塑造打下了阳刚的底色。
    越剧的主要表演形式是生旦对儿戏,所以才子佳人总是“捉对儿厮杀”,最为越剧迷津津乐道的是范瑞娟和傅全香的联袂。有了范派唱腔的沉郁顿挫作呼应,傅派花腔更显其华彩昳丽。激情饱满的傅全香遇上稳健大方的范瑞娟,人物交心背后是演员势均力敌的交战。这种交战没有千里刀光影,仿佛太极推手一般圆转如意,嬉笑怒骂、行腔落板便是爱恨情仇,哪怕舞台陈设疏可走马,戏剧张力却也密不透风。除了《梁祝》,她们还奉献了遗恨绵绵的焦仲卿与兰芝妻,动人心魄的李亚仙和郑元和,每一出都留下了脍炙人口的折子和唱段。
    除了固定搭配,范瑞娟和其他流派宗师的合作也有经典传世,她和吕瑞英的《打金枝》,戆直的驸马和骄横的公主,范派的拙和吕派的巧配合得天衣无缝,是那些年中国招待外宾的“天鹅湖”,搬演了不知几百次。开创者的底气与灵气,使得每一种排列组合都充满了机锋和乐趣。她们的盛年横跨四五十年代,余泽八十年代,抛开特殊岁月的风雨如晦,那也是越剧和这个国家、和她的戏迷最蜜里调油的黄金时代。
    “忆往昔,往昔夫妻甜如蜜,忆往昔,往昔夫妻如胶漆。”袁雪芬范瑞娟的时代越剧的奶娘是昆曲、京剧和话剧,当下越剧的奶娘至少还有大IP。作为一个诞生刚过百年的剧种,越剧一直奉行拿来主义,舞台上的爱情依旧缠绵悱恻,舞美风格则日益繁复,小生也开始戴假睫毛,表演服化的矫揉造作,观众即使不是梁山伯,也有点儿“不辨男女三长载”。而咬字行腔的歌曲化、普通话化更是使得流派模糊,乃至性别也有点儿傻傻分不清,绕了一圈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眼前就是旧时景,回忆往事却无法喜又惊。袁雪芬范瑞娟这一辈的大师,“到今夕,今夕人儿已难觅”。她们的贡献,无论是内容与形式,也是“到今夕,今夕唯有空成迹”,也不知道越剧如何千丝万缕,万缕千丝把她的观众系。不过也不好说,人事有代谢,娱乐形式乃至审美趣味也有代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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