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注意起董桥,是因为看到了他的那篇《泪竹情事》 。 不知怎么的,这几年爱上了臂搁,尤其把情意用在湘妃斑竹臂搁上。夏日里,去江南嘉兴,在市场遇到了可人的红泪一样的斑竹臂搁,不好的看不上,看好的真贵,没有下手。前些日子,在微信朋友圈看到云社主人郑逸群兄晒臂搁一片儿,正是心仪的那种湘妃斑竹臂搁,心里起痒,便美言不已,逸群兄却装聋作哑,只是发笑。忽一日,就无意中读到董桥的《泪竹情事》 。董桥在此文中侃侃而谈红泪臂搁,还抄录别人关于争夺此种臂搁的一段韵语:“短才一把余,宽不容三指。不可打手心,不可当镇纸。强呼作臂搁,看来了不似。风涛万里外,何为竟买此。吁嗟有人不开眼,欲抢欲夺事端起。前有朱余清,后有郦衡叔。恳之哀,商之孰。重金甘言几往复,赤筋生脸光生目。主人怀以走,客人起相逐。三绕朝天宫下屋,所争半片湘妃竹! ”想一想,前日见逸群兄宝物起豪夺心,尚不知却有榜样在此可证可引。 老实说,董桥文名,早就知道的,却从没有走近他的文章。写好文章的大家不少,天地造化,该他成就,也是自然。于我而言,有的再好,未必适我性适我情,我便无法走过去。董桥不同,于我是知他太迟,是机缘迟了些。知道了《泪竹情事》收在他的《青玉案》随笔集中,便弄到这一册,我向不喜硬皮书,又向贪卧读,是畏那困倦时脱手砸面。董桥的这本《青玉案》却是例外,绢布的封面,细密地皱起,是要人想到宋词里的句子“风吹皱一池春水” ,捧抚间,又扬出几丝西洋古典意味。此书装帧棱角颇钝,卧读也不用惧,内页是轻型纸,把卷在手不生累。董桥讲究,又首先是读书人,知道读书人喜爱的书是啥模样。 开始喜欢董桥,是知道了他也喜欢着书画,喜欢着书画及一些文玩的鉴藏。你去翻一翻《青玉案》的目录,就愿意打开一读,多半都是记录他的鉴藏经历。那一篇《脂砚斋杏花》 ,说到有人收藏了一件老砚,疑是曹雪芹遗物。又说到有人收藏了一件楠木笔筒,上面浅刻杏花一枝,亦认做曹雪芹的文房用品。这里的曹雪芹遗物之辨疑,勾起了我的话题,前年我撰写的那篇近万字的《曹雪芹与通州》 ,文中我也就曹雪芹墓石真伪以及关于曹雪芹遗物书箱事做了探访与研析,就此问题还走访了冯其庸老人。 喜欢起董桥,当然不只是他的鉴藏一些老物件,更主要的是服膺他的文章,读起来有一些文人气息,感到有一些“丰腴” ,是一种曼妙、旧派、风雅。董桥的文字功力,在读他的《青玉案》中是领教了,他用词你不能用“准”来评判,也不能只用“到位”来定论,而在于那种韵味营造得无比成功,或者说是精彩得到家。比如这么一句:“我在煮梦庐里见过李曼峰,乍看有点像他的至友徐悲鸿,他老年续弦续了一位土著少艾搬到新加坡避乱,可怜枕边的福分远远比不上亦梅先生那么丰腴。 ” ( 《亦梅先生》 ) “丰腴”这个词,非一般人所能梦到。再如:“上个月,南洋一位自忠先生托我的朋友罗门转来一封信,向我打听王世襄先生这件芙蓉葫芦还在不在家?如果在,王老肯不肯割爱匀给他? ” ( 《听说是徐志摩的旧藏》 )这里的“匀”字,也是立见功夫。下面这一段文字更是我对董桥文字“丰腴”判定的有力证据:“裴宽画艺其实十分切合她闲淡的心井萧飒的画风,用色淡淡的,用笔细细的,那是陆小曼天生的本事,再配上小行楷字字带骨带肉,题识又古又秀,十足三四十年代的情怀。那手字确然比贯见旳陆眉小字硬朗一些,那些句子也确然比贯见旳陆眉题句更显得雨润烟浓,隐约透着一丝老民国的苍茫。 ” ( 《陆小曼为李仙根橅马》 ) 董桥是作家,更是读书人,所以对书讲究。说是“拼命地玩书也拼命地丢书” ,而存下来的多是老书,老书上多是老装帧,一番典雅气派。作为读着书的人,董桥这样的心境,我也开始出现,而对文字的阅读的挑剔,亦始感受渐深。董桥在自己文字的进化中,对自己的“丰腴”早已表示了不知足。董桥说过:“阅世一深,处处是事,顺手一拈,尽得风流,那是境界! ” 董桥有这个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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