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枫 到过我办公室的人,都会留意到墙上电影表演艺术家刘子枫的墨宝,“山静松声远,秋清泉气香”,源于中唐著名宰相令狐楚的名句。这要归功于刘子枫的“善解人意”——那天他到我办公室小坐,发现我身后的“主要墙面”竟然空白,便自告奋勇“补壁”。几天之后,墨宝已至,不但尺寸合适,其诗句更为沉闷的空间带来绿意,沁人肺腑……知我者,子枫也。 回溯一下:因了当年的《黑炮事件》,我在银幕上认识了子枫老师。没有料到的是,几十年后,我在银幕下和子枫老师频频交往,结成了亦师亦兄的忘年交。 一枚“黑炮”,成就影坛大名 上世纪八十年代,很多观众的审美观里,一部电影的男主角应符合“英雄人物”标准,比如赵丹、王心刚、杨在葆、达式常所扮演的角色……没有想到的是,电影《黑炮事件》的男主角戴着一副土土的黑框眼镜出现了,他是个普通的工程师,毫无英雄气概,倒更像个受气包,但影片以极强的思想性征服了电影观众和专家评委,在1986年第6届中国电影金鸡奖评奖中,“最佳男主角”桂冠就落在了“其貌不扬”的该片男主角饰演者刘子枫身上。 当然首先得归功于张贤亮的原作《浪漫的黑炮》,它将“紧绷阶级斗争这根弦”年代的荒诞故事,讲述得真实而触目惊心:酷爱象棋的工程师赵书信,因为寻找一枚丢失的黑炮棋子,给旅馆发了一封电报“丢失黑炮301找赵”,引起有关部门过分“警惕”,被剥夺了工作权利。当一切真相大白时,“WD工程”的最后安装已因他的缺位而出了大事故,国家损失严重。影片的结尾意味深长——邮电局送来赵书信的一个邮包,如临大敌的周书记等人秘密打开,望着盒中仅有的一只黑炮棋子,周书记埋怨赵工:一副象棋才值几个钱,为什么你要花一块多钱电报费,去寻找一个不值钱的棋子呢?赵书信吃惊而又不解地问:难道发封电报我都不能作主…… 刘子枫被赞誉为“模糊表演”的演技,在这部风格鲜明的现实主义电影中得到了极大发挥,让观众过目不忘。弹指一挥间,三十年过去,子枫老矣。但是他的心不老,他的艺术追求和生活热情依然旺盛。在我熟识他之后,他还塑造了不少银幕形象,比如在电视剧《楚汉传奇》中饰演刘邦他爹刘太公,着墨不多却卓然出众;在电影《毛泽东和齐白石》中饰演齐白石,和“毛泽东专业户”唐国强大演对手戏……不过于我而言,对刘子枫的印象,更多的是在细枝末节、点点滴滴之中。 一次采风,忘情于小人物的坚强 记得那年我和刘子枫一起参加上海文艺家汶川震后慰问团。寂寂旅途的大巴上,某日,我邀同行的艺术家聊聊灾区之行的初步感受,以便择选于我所主编的文联会刊上。大伙踊跃发言,有的说着说着还泪湿眼眶。刘子枫被安排采访映秀镇的中年汉子老董,地震中他的大女儿和小儿子都死了,只有他和太太活了下来……在车上,他动情地详述起这次采访。 他说,起初有点害怕揭开当事人的伤疤,谁知老董谈起当时情况,竟然显得十分淡然——他急忙往儿子的小学跑,那里已成一片废墟,儿子和同学都被埋在下面,无人生还。来不及多想,他又转身向女儿的中学跑。半路上熟人告诉他见过女儿,他满怀希望跑得更快,可是在女儿学校没找到,到映秀、汶川的医院去找,没找到,最后跑到了成都找,依然没找到。正因为有人说“见过她”,这句话支撑他找遍了所有医院。当他再回到映秀,女儿的老师让他不要再找了时,忽然明白了一切的他就像遭到雷击一样,瘫软在地,这才发现脚上的鞋不知什么时候跑丢了,两脚脚底都是血泡,刺心地疼…… “老董在讲述中,一点没有低沉悲惨的表情和语气,完全不像影视剧中演员表演悲哀时那样概念化,这是让我深深震撼的地方。正说着话,只见老董眼睛一亮,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一个妇女抱着一个孩子从远处走来。老董说,那是他老婆,抱的是他女儿,才一岁多。说着,嘴角上挂起了笑容……现在他们住在临街的三层新房里,有一百多平方米,并经营着底层的小杂货铺。没了土地,又没地方养猪和鸡,生意也不好做,生活比以前紧了点,但是当看到老婆怀里的女儿,他脸上流露出的是那股发自内心的对未来生活的希望!”刘子枫感叹道:人在灾难面前是脆弱的,但也是坚强的。子枫的叙述非常生动,之后他难平心潮,朗诵了一首诗歌,全车动容。 这是一个内心积郁了深沉感情的艺术家,与讲述一样,他的文笔也了得。回到上海后,他很快寄来了名曰《活着真好》的短文,我把它与其他艺术家的文章一起,汇成了一组“汶川纪行”。他的文章既有文采又有激情,由此让我对他的文学水平刮目相看,便撺掇他经常赐稿。 不多日,他又写来一稿,题为《瑞芳老师的开怀大笑》,并配上了一张电影表演艺术家张瑞芳仰天大笑的照片。那是怎样的笑容啊,开朗、爽朗、放松、阳光、无拘无束、肆意挥洒,极富感染力……我问子枫兄,怎么拍到的?我看过很多瑞芳老师的照片,但从来没有看到过她如此大笑。他说,那是某日他上门拜访,他太太孟晓蓉在一旁抓拍的。呵呵,真是不可多得啊!由此我灵机一动:何妨将这类表现著名艺术家“难得风采”的照片专门开个专栏,亦照亦文?于是,我就将子枫此文作为《立此存照》的开篇……果不其然,栏目开辟之后,随着一批艺术家的珍贵生活照陆续亮相,大受欢迎。说起来,还是发轫于子枫兄的贡献。 一种沉默,一次“下求” 无论是从文联出发去看戏(他是上海“白玉兰戏剧奖”评委,要看无数的戏),还是到文联附近的华山医院、华东医院抓药,只要得空,刘子枫便会到我办公室天南地北闲聊一阵,每每于会心处相视一笑,感叹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话说曾有一阵,单位同事撺掇他去竞争领导岗位,他再三“拜谢”,说自己乃性情中人,弄得不好,官没当好,艺术家都当不成了,就真成了不伦不类。子枫兄淡泊平和,耻言功利,只要一说到演戏拍电影,便两眼放光,非凡见解频从口出。尤其说到某个心仪角色,他立马从一个瘦弱的平凡老者,变成浑身有戏的老戏骨。 偶尔,我们也会相对而坐,一言不发。有一次说到老父老母时,子枫喟叹道:老母亲一直没有弄清“金鸡奖”有什么“含金量”,老是问我一些生存的基本问题,她只关心儿子要安全、健康地好好活着……对于父母,我觉得自己不孝啊。说到这里,他努力克制住眼中的泪水,但还是垂下头去无语凝噎。父母健在时未能更好尽孝是人生的最大遗憾,我深有同感,唯沉默以对。做朋友,彼此能够享受这种“无言”境界时,这份友情就有质感。 由于志同道合,我和刘子枫家的交往渐渐多了起来:我家楼下有个艾米影院,经常放映艺术影片,有时我会请子枫同来观赏;有人给子枫送东西,他也会记得给我留一份,那次我到他家聊天,竟然“顺”回两个大甲鱼;我的新书签售子枫闻讯特来站台,“喧宾夺主”与前来捧场的读者朗声交流,笑言是我新书的形象代言人…… 子枫兄最近要出版他的自传《痴戏醉墨》,按例作序者多为德高望重之人,或“高于作者”的名流贤达。子枫兄是“大名人”,但若有“更大的名人”捧场站台,自然容易让该书生辉。我为他掐指数人,明示某某和某某皆为合适人选,且他们均与子枫有过交集,只要开口,不会不买这个面子。可是子枫兄居然“别出心裁”地“下求”于我,曰:“我都快八旬了,你让这些比我年纪还大的老艺术家写序,岂不给人折寿?老艺术家基本和我一个德性,要么不答应,答应了必认真对待。这下可好,一本十多万字的书,人家必须全部啃完,然后还要斟字酌句地形成文字。谁欠你了?这个口我绝对开不出。再说了,如果人家和你交往不深,哪怕彼此惺惺相惜,也就只能写几句客套之语、敷衍的话,读者看了会很受用么?咱们能不能免俗一下,就你这个老弟给我写序,说好说孬,悉听尊便。不管你把我写成啥样,我绝不会提什么‘修改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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