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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旧梦 游园寻花——常州博物馆藏南宋戗金花卉人物奁读图小札


    
    
    朱漆戗金莲瓣式人物花卉纹漆奁
    开栏语:提起博物馆,人们很容易想起一件件珍贵精美而沧桑感十足的文物,风格色彩各异的陈列,以及参观时的新鲜感与激动心情,对文博产品背后的寻找发掘、修复维护、运输保存、布展陈列之故事却不一定了解,也不一定会注意到凭借天赋、才能、情怀在文博领域辛勤耕耘、被称作文物“照顾者”“保洁员”“护卫”的博物馆员。为此,本刊特推出《文博纪事》栏目,展示珍贵文物及其背后的故事,以及博物馆员的“神秘”生活、思考困惑、奇闻趣事、辛劳执着,也欢迎博物馆员来稿分享自己在文博工作中的故事与感悟。
    江苏常州博物馆藏南宋戗金花卉人物奁,出土于江苏武进村前乡蒋塘5号墓,是目前国内出土五件南宋戗金漆器中最为精美者,堪为宋代存世漆器珍品。
    此件漆奁外髹朱漆,内髹黑漆,呈十二棱莲瓣形,分盖、盘、中、底四层,各层皆由银扣镶口。器身十二棱间戗刻折枝花卉,包括荷叶、莲花、牡丹、山茶等6组。盖面中央戗刻仕女、童仆三人,仕女梳高髻,着花罗直领对襟衫,长裙曳地,分别手执团扇与折叠扇,二主挽臂相视而语,神态亲昵,旁有女童手捧长颈瓶侍立于侧。主仆驻足于方格花径,背后有叠石嶙峋、花树掩映,树下设有坐墩,坐墩下方栽植两丛花草。戗金花卉人物奁盖面图案描摹细腻而生动,颇值细读,使今人得以一睹彼时仕女雅事,寻觅历史烟尘中的宋代江南旧梦。
    仕女所着直领对襟衫,为宋代仕女常服,对襟衫纹饰华丽,领缘素雅,尤显束身。对襟衫无纽带,两襟微开,谓之“不制衿”,对襟上通常缝有精致的领缘,亦即领抹。这种衣着样式始于宣和末年,直领服饰的流行,与契丹、女真妇女直领习俗的影响关系密切。
    仕女手中所持折叠扇,又称聚头扇或蝙蝠扇。关于折叠扇的出现,历来颇有聚讼。宋元之际史学家胡三省因《南齐书》中有载褚渊“以腰扇障目”,在为《通鉴》做注时将腰扇注解为折叠扇,清代姚范著文指谬,胡三省所言折叠扇实为团扇之附会。明代叶盛与陈定生认为,折叠扇为明初由朝鲜传入,郎瑛则主张折叠扇始自北宋,并援引苏轼诗文为据,“高丽白松扇,展之广尺余,合之两指许”。郑舜功曾以“大明国客”的身份出使日本,并撰有《日本一鉴》,书中爬梳《宋史》,发现宋端拱元年日本僧人来访时,随贡礼单中包括“蝙蝠扇二柄”。苏轼看到朝鲜折叠扇时,已是日本折叠扇传入半个多世纪之后,实际上朝鲜折叠扇亦由日本传入。戗金花卉人物奁盖面图案中的折叠扇,为中国最早的折叠扇形象之一,有扇骨6根,开合幅度较小,扇面上隐约可见花卉绘画。江南明墓出土折叠扇,扇骨少则12根,多则25根,而与武进村前蒋塘宋墓大致同一时期的日本折叠扇,扇骨数量均在5根至8根之间。由此可见,戗金花卉人物奁所绘折叠扇为日本样式,宋代折叠扇的基本形制尚与日本折叠扇相仿。宋代折叠扇流布不广且价值不菲,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记载,相国寺有售日本折叠扇,索价绝高,无力购得,事后四处寻访,竟无售处。迟至明代折叠扇才与士大夫的雅趣合流,成为日常清雅之物。戗金花卉人物奁盖面图案显示,传统团扇之外,南宋时期折叠扇已成为少数江南仕女的闺中招凉物。戗金花卉人物奁盖面图案中,另一仕女手中所执为团扇,常州金坛周瑀墓、福州北郊宋墓均有宋代团扇出土,形制大抵类似。
    仕女身后置一处叠石山景,诡状异形,为峰石。以湖石作峰石,或独置一石,下配石座,谓之“特置峰石”;或由多块纹理相类似的石块拼掇而成,谓之“叠掇峰石”。戗金花卉人物奁盖面所绘叠石,即属后者,由3块湖石组成,高矮参差,得高远之势,主峰上大下小,险峻高拔,这些均合乎古代叠石准绳。宋人品评太湖石,有“瘦皱透漏”四字论。戗金花卉人物奁盖面图案中,叠石仅勾勒轮廓,略其细节,叠石表面的皴皱起伏无法确知,但叠石主峰耸立当空,瘦骨突兀,下部侧峰仍可见4个玲珑空窍。此叠石边缘轮廓和窝洞形态与太湖石颇似,太湖石产于吴中、平江一带,宋代江南园林以太湖石掇山叠石已蔚然成风。《梦粱录》卷十九记述西湖一带私家园林16处,《武林旧事》记述45处。宋代文人广泛参与造园活动,使得江南私家园林中的石景艺术更添文人意趣之浸润。
    叠石山景后衬树木,树与石相互借景,相映成趣。戗金花卉人物奁盖面一隅有两丛花草,叶片呈剑形,相拥成束,似为兰花。文人栽梅莳兰的风气始自宋代,咏兰、画兰之作也在此时大量出现。
    柳树下置一坐墩,为藤条编织而成,墩上覆织物坐垫,底部有矮足。宋代是中国家具承前启后的重要时期,完成了由席地而坐到垂足而居的转变,高坐具随之普及。宋代藤墩形象还见于绘画,如美国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藏《听琴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人物图》和《唐五学士图》,其形制与戗金花卉人物奁盖面图案一致。
    童仆手捧长颈瓶,此瓶圆腹细颈,略似垂胆,腹部、颈部及口沿饰有弦纹,为宋人诗文描述中插花所用胆瓶,胆瓶实物已多有出土,诸如洛阳邙山宋墓、北京海淀金墓等。胆瓶鼓腹容水,细颈容枝。明代螺钿三撞漆奁盖面上的折梅图,恰与戗金花卉人物奁盖面图案事项一致,可相互对读,前者为折花场景,后者为寻花场景。鲜花插瓶真正日常化与大众化则是宋代,因为宋代以桌椅为中心的居室陈设,为瓶花提供了观赏空间。宋人因此多了一项游艺雅事,并积累了插花知识,如《琐碎录》所载:“牡丹、芍药插瓶中,先烧枝断处令焦,镕蜡封之,乃以水浸,可数日不萎。”同时,插花也成为宋代仕女的雅尚,从天津市艺术博物馆藏南宋《盥手观花图》等可觑得一二。因此,戗金花卉人物奁盖面图案,既是仕女游园,也是闺阁花事,此图案可称之为“仕女游园花事图”。
    漆奁是存放梳妆用品的“盛妆器”。宋代女性重视仪容的修饰与增艳,所用化妆品及工具逐渐增多,漆奁成为宋代上层女性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闺中器具。武进村前蒋塘5号墓墓主为女性,极可能是毗陵公薛极的家属。薛极为常州武进人,官至副相,《宋史》有传。与戗金花卉人物奁同墓所出的还有一件“龙涎香饼”,出自皇宫禁苑。戗金花卉人物奁所有者的身份可见一斑,绝非一般富庶官僚贵妇。漆奁盖面图案,颇具写实风格,其粉本应受宋代工笔人物画的影响。宋人笔下带有叙事意味的绘画,写实色彩浓郁,与史实对照往往有契合。戗金花卉人物图案所涉场景、人物和事项皆是时代风尚的展现,为南宋贵妇日常雅事的片段化撷取。
    (作者系常州博物馆文博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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