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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有本心——读《沈鹏草书张九龄感遇诗四首》


    
    图一
    
    图二
    中国是诗的国度。心有所感,借物寓意,吟咏成诗,是中国人代代相传、文人皆能的文化传统。风骨、情怀和意趣的世代积淀,历经岁月的涤濯,成就了中华美学的特质,充盈着中国书画的艺术境界,也涵濡着中国人的人生。40岁以后自觉投身诗词、书法创作的沈鹏先生,定能体会此中真味。作为书坛名宿,他一脉文心向诗境,发表有古典诗词创作逾千首,乃至耄耋之年,仍然孜孜于诗词与书法创作。诗与书的对话,或许正是他心灵的独白,也激发着他艺术的创造,偶有所得,便成会心佳作。《沈鹏草书张九龄感遇诗四首》(局部见图一),便是这样在文心与书境的辉映中诞生的。
    感遇诗,多有感于平生所遇之事而作。唐代名相张九龄晚年被贬谪荆州,曾创作《感遇》十二首和《杂诗》五首等组诗,上承《古诗十九首》、阮籍、陈子昂,下接李白《古风》,在五言古诗发展史上占有重要一席。《感遇》十二首也被视为张九龄诗词典范之作。沈鹏近书《感遇》诗四首,是“按蘅塘退士之所选也”——蘅塘退士,即清代孙洙,鉴于通用的《千家诗》“工拙莫辨”,他模仿《诗经》三百篇的规模,依据沈德潜《唐诗别裁》及王士祯《古诗选》等,编撰了后世广为流传的《唐诗三百首》。张九龄的“感遇四首”便位列《唐诗三百首》开篇之首。感遇诗句,虽不及他在《望月怀远》中的诗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那般妇孺皆知,但一样流芳千古。
    千古同慨。长年赋诗的沈鹏对于诗境的理解、对于人生的感悟,也一定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深刻。因此,当他在诗中遇到张九龄,一定是找到了那种与内心相谐、与天地同在的感觉,方“油然生敬意”。在沈鹏看来,“张九龄感遇,富寓意,语言质朴劲炼,寄慨深远”。运用比兴手法,托物言志,是中国诗歌的传统。张九龄以孤鸿自喻,以兰桂自比,将情感投映到审美意象之中,寄托人生仕履感悟,抒写高洁情怀。虽然诗中也表达出了作者空有思君之意无可奈何的苍凉心境,但全无萎靡之气,亦一洗齐梁绮丽诗风、龙朔婉媚诗风。这应该也是张九龄诗风得以启“声律风骨兼备”的盛唐之音、首创清澹诗派的根由所在。沈鹏被张九龄的志意和风骨所打动,被《感遇》诗所蕴含的深厚的人文思想所打动,再一次折服于古典诗词的魅力。正如他在《寻求通感》一文中所说,“惟有‘诗言志’‘书为心画’才是我进入创作的动力”。他的创作欲望又一次被点燃,体内的激情也随之澎湃,虽精力不如从前,仍一日写就“感遇四首”,将这孤清高洁的诗境与他晚年进德修业的艺术本心,寄慨于七米长卷的挥洒。
    精行草、善隶楷的沈鹏,选择用最抽象、最自由也最具表现力的草书,来书写内心情感与张九龄的精神世界。草书是文字的舞蹈,奔放狂野又不离法度。沈鹏的草书一向筋力弥漫、跌宕多姿。在张九龄感遇诗四首的创作中,神思飞扬的他心手双畅,以帖融碑,又摄篆隶古法和意趣,充分发挥了草书的艺术表现力和情感张力。那品诗悟境后的忘情书写,老笔纷披,点线飞动,气势连绵,风力遒劲,笔墨苍润如枯藤老树,多变而又纯粹,古质更有新意。这或许正暗合了张九龄《感遇》诗的审美特质——注重象外之象、言外之意,在情景交融中强化抒情意味。
    纵观草书长卷,洋洋洒洒的挥写,可谓“静如山岳,动若江河”。沈鹏一向注重笔法的虚实、曲直、枯润,结体的欹正、疏密,章法的收放、刚柔、动静、疾缓,因此他的书法线条节律上流畅与顿挫相伴,迟重与迅疾兼具;空间节奏上单字结体和整行行气以及整体布局的关系灵活多变。“担夫争道”的冲撞和避让,与连绵遒劲的线性相宜,也进一步强化了笔墨的奔放和空间节奏的律动。在这件长卷上,空间节奏的强音,集中体现在“感”字、“橘”字二处——尤为狂放的草意和字体的放大处理,于创作的空间、时间长河中形成了两次高潮,观者仿佛可以感受到创作者胸中的澎湃、笔底的风云。作品的收尾处,以独具碑帖融合意味的小行书作跋(见图二),叙述了创作的原委,表达了沈鹏对张九龄的敬意,如余音回绕,韵味无穷。沈鹏心中被张九龄感遇诗激起的波澜,艺术创造思接千载、神游万仞的自由,在徐徐延展的长卷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达。
    “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情性;草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质。”各种书体中,草书的笔法最为丰富,也最能体现书家的性情。从《沈鹏草书张九龄感遇诗四首》的点画使转中,可以看到85岁高龄的沈鹏仍然激情满满的书写状态,以及“古不乖时,今不同弊”的创造。在直抒胸臆的艺术表达中,他的个性化风格不仅没有弱化,反而更加具有生命的活力和情感的张力,昂扬而又饱满。有人说,在其中看到了魏晋人所向往的天真烂漫的情怀;有人说,时代的气息、非凡的个性卷舒于挥洒之间。是的,诗书滋养中,沈鹏一直秉持时时求新、每作求变的精神,更心怀对人、对己、对艺术的敬畏——他曾反复强调,“就是应酬,我们也不能随便应付”;在《沈鹏草书张九龄感遇诗四首》新书发布现场,他再次以文徵明写信反复重写直至满意为例,重申对待书写的态度:“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为己”是出自内心的需要,“为人”是做给人看,都必须真心以待。“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在尘世的喧嚣中,仍能安守本心,更可谓“大隐隐朝市”的智慧与修为。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这是张九龄的境界,更是中国人的风骨与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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