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游心于现代思想与传统文化之间的作家孔见,在写作之余,每每临池,欣欣然开另一种笔墨生涯,字幅落款名号释然,令大家一时侧目。 观释然的书法,如手抄《心经》、古诗词录、个人吟作、随性书写或应酬题镌,皆能自然落笔,浑然成意,不为俗见所左右。单个字的结体、法度和整体的谋局章法,隐约浸迹于汉隶、魏碑与章草,出入于门派书林,披沐于古今书风,加上个人在长期硬笔书写后的潜意与使力,使他的每一个字自成肌体和面貌,在时间流逝中沉淀出一种特别的风骨和气度来。每一个字的墨汁生成,其实是他个人眼神的俯仰和心性的外泄。他的字,碑质隶影,长锋入势,兼从右军构形却远遁右军,行近晚的凌厉,敛个人的敦厚,提按转折和收放顿挫之间,笔笔先往字心里回力再挥出去,如一个人在打太极,运劲送拳,旋风入阵,尤其是一整幅多行字布排书写,更见气势横生,气韵连绵。此外,每个字基本从上到下都呈现出一种小角度的倾斜,故有种我欲乘风飞去的姿态,让人想到敦煌壁画上的翩翩古飞天,长带飘飘,白云相伴,仙乐环绕。这种属于释然个人的纵横连合的架构与书写,迸发出一种挣脱的张力和呼吸。其实,每一个人的命运里,无论伟者与卑小,始终伴随着苦恼、无力和灰暗,因此挣脱于命运的法则,归顺于个人的愿想,舒坦于每一个日子,甚至奢求于一次小小的转机,都成了人最自私的心结,如果放大到地球,战争、饥饿、暴力、乱伦、堕胎、毒品、环境、民生,等等,人类命运的悲剧上演,挨近得就在客厅里我们与一台电视机之间,所有人的內心,可以说都时时处于半缺氧的挣脱状态中。释然手植在宣纸上的那些汉字,都是一棵棵年轮里铭刻平和、枝叶间盛放挣脱的象形之树。联系到他喧响远近、读者众多的《我们的不幸谁来承担》《赤贫的精神》等哲思随笔集里的问天原道,这样一种凛然作势的挣脱之象反复行止于他的书法中,便可以理解了,这也是他作为一位具有思想力作家的精神之象。 释然的书法,另一种情态便是禅问于宣纸,让禅意在生命匆忙中舒放如朵朵墨莲。他的整文《心经》的用意着墨,普渡二字的拈花落笔,还有其他有关禅学和佛修的种种书写,这些问道于禅、悟法于定的作品中,他每每把禅的机缘、化性与法喜洒向墨外,让作品的见识者无端欢喜,心满慈善。尤其是那幅《心经》,字字力透纸背,又似乎参透俗世,看得出那是眼眉低垂、静念深处的书写,如果不把生命里的纠结、苦痛和恐惧推向虚空,禅意的时光与翰墨的气息无法如此交融。释然所居住的海南岛,虽孤悬海外,但山水明丽,净洁祥和,白云悠悠,村庄寂静,野渡无人舟自横,上苍展露的幻影境色,也不时地给他心性注入幽幽禅意。 孔见,或者说释然,一贯不事标榜的个性书法,从线条的转回到气息的流动,都平衡和释放了他个人内心与汉字毛笔书写的美学关系,如果单单就书法本身的严谨度和庸常的书法表象来说,或者以当下流行的见识,他的书法毫无疑问会被归入文人书法、作家书法的苑园。但从宏阔的眼界来观察,中国几千年的书法流布,所呈现的作品,哪一件不是文人书法,哪一个被后世称为书法家的书写者不是妙手著文的读书人。就算是宫廷里的文抄公、街市上的代笔,都要粗通文墨的。所以,讨论释然书法的文化品性,比问踪于它的来路似乎更有意义,他置放在宣纸上的倾听天道对语禅心的表达,其实已经是接古追今。关于书法的来路与师承,这是一个世俗与深藏心机的命题。如果是个中国人,且一直进行着汉字的认识和书写,加上又身处于无处不在的书法教化中,他的书写必定是书法的,只是历来书法美学的约定俗成让他无所适从而已,如果他想写得像书法一点,或更书法一点,那么他会在碑帖中长年累月地顶礼遵命,笔笔画画细心耕种,如果他想有一些书写火星人符号的异想,那么他是会有一些小张狂的,那便是在传统的书法见地上发现内心和遵循内心,在所谓的笔墨道义中机变,飞翔出自己的姿态。显然,释然是一个坚守传统道义的机变者,又挟持着一个作家的独思锐见与一介禅者的低回忍慈,他的书法不仅可以让我们端详其临渊欲渡、依云欲飞的风貌,还可以谛听其静定于天地山水的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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