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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刘慈欣更早打进美国 陈楸帆:科幻消解人对未知的恐惧


    
    科幻小说家陈楸帆 牛华新/摄
    
    《人生算法》 陈楸帆 中信出版集团 2019年1月
    陈楸帆,1981年生,高考时以汕头市文科状元的身份进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先后入职百度和谷歌中国,工作之余写科幻小说,获得过9次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3次中国科幻银河奖,1次世界科幻奇幻翻译奖。
    陈楸帆是第一个打入美国科幻杂志的中国作家,作品进入英语市场比刘慈欣和郝景芳还早。在《奇幻与科幻杂志》《克拉克的世界》《光速》等多个欧美科幻刊物上,“Qiufan Chan”都是第一个出现在上面的中国名字。
    这主要是基于他与华裔科幻作家、《三体》英文译者刘宇昆间的深厚友谊。2008年,他读到刘宇昆的一篇小说,非常喜欢,将其翻译成中文刊登在《科幻世界》上,两人由此相识,邮件来往几次,忽然发现同天生日,更觉志趣相投。刘宇昆第一次尝试进行翻译的中文科幻,就是陈楸帆的短篇《丽江的鱼儿们》,这部小说后来刊登在《克拉克的世界》,并得了奖。刘宇昆之后开始接手翻译《三体》,也是陈楸帆牵的线。
    2013年,陈楸帆的《荒潮》获得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最佳长篇小说金奖。小说中“硅屿”的原型“贵屿”,离陈楸帆的老家汕头很近。那个人口不足20万的小镇,遍布着3200家从事电子垃圾回收的企业和家庭作坊,从业人员多达7.5万人。这种始于20世纪80年代的产业,在创造出百万富翁、千万富翁的同时,也把这里变成广东污染最严重的地区之一。“那里集中了最先进的科技思想和最保守的风俗观念”,在陈楸帆看来,这样的现实,本身就带有浓厚的科幻感。
    去年,《荒潮》向6个国家输出了版权,美国版将于今年面世,电影版权卖给了一家英国公司,目前正在筹拍中,“应该是一次国际合作”。根据他的其他小说改编的一些网剧项目也在运作当中。
    闷不吭声埋头写了多年,再一抬头,忽然发现科幻成了风口,资本、IP、科幻电影,“呼呼啦啦涌进来好多人”,甚至作品还没写出来,已被高价订购。但他认为,这并不足以支撑人们对中国科幻的盲目乐观。
    对话
    科幻是人类最大的现实主义
    读品:最近关于《流浪地球》的争议挺多,很多人觉得电影在讲故事方面还有待提高,当然这也是国产电影的通病。作为最早看到电影成片的一批人,能谈谈你的感受吗?
    陈楸帆:第一次看的时候很震撼,因为我们一开始对中国科幻片的期望值非常低。后来也意识到缺憾和不足,包括设定上的一些bug,但是bug在科幻片里是很常见的,因为它不是科学论文,也不是纪录片。不过总体上,就算放在世界范围来看,我觉得它也处于中上游,7到7.5分这样的一个水平,我想这是比较客观的评价。这是我们第一次去尝试这么大体量的一个重工业制作,导演郭帆之前就跟我说过,以前不知道我们跟好莱坞的工业化程度差距有多远,现在知道就是30年,所以他们用4年的时间去弥补这个巨大的落差,我觉得还是很了不起。
    读品:相比刘慈欣,你似乎比较偏爱“近未来科幻”,比如《荒潮》和最新小说集《人生算法》里的故事,涉及到的都是近几十年可能发生的事情。
    陈楸帆:我们把它叫做“科幻现实主义”,跟现实有比较大的关联。我希望我的写作能给人带来更多的对现实的思考和反思。
    读品:《人生算法》里的第一篇小说,探讨的是“无需人类个体参与便能繁衍后代的方法”,你在小说中说,“人类对这一改变有近乎病态的恐惧”。正好去年年底曝出了基因编辑婴儿事件,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陈楸帆:我这篇2017年就写完了,一直拖着没有发,第二年就出了这个事,也是特别巧。我在里面是以一个未来人的口吻去表达那种立场,站在现有阶段,我觉得大趋势肯定在,这件事儿未来肯定会发生,但它要以一种受控的、安全的、呵护大众认识和伦理界限的循序渐进的方式来推进,像贺建奎,他其实本身没有能力和资历去做这件事,而且程序也违法,就会有特别大的反弹,所以需要非常审慎地推进。但是我也相信,永远会有因为各种利益或者信念信仰的势力,会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去做这些事情。
    读品:墨菲定律告诉我们,往往越害怕的事情越会发生。试管婴儿最初也遭到强烈抵制,但是现在已经非常普及了。
    陈楸帆:对,所以我在里面写道,科技会不断冲击我们现有的伦理道德观念,一步步被人接受,变得正常化,然后广泛地利用它。这是一个历史化的进程。
    读品:《云爱人》是我很喜欢的一篇,通过你的分析、推理和书写,女人爱上机器人这种事情完全有可能发生。
    陈楸帆:以前也有很多写人跟机器恋爱,但都是把机器当成人去写。但如果从机器的逻辑来看,它其实是对人的情感模式的学习和模仿。人对自己的情绪、感情的认知,其实也不是那么清楚,也许爱情本身就是被文化慢慢建构起来的一个东西,是能够通过学习去模仿的。所以通过算法,“让机器爱上你”是完全可能实现的,但这跟机器有没有爱完全没有关系,它能够给你爱的感觉,就足够了。
    科幻消解了人们对未知的恐惧
    读品:很多人在看科幻小说的时候会产生恐惧感和虚无感,你在写作时会试着去降低人们的这种感受吗?
    陈楸帆:所有的恐惧都是来自于未知,所以当科幻小说去探讨这些的过程中,其实也是在帮你鉴定这样的一个认知,比如说我们探讨过这么多机器人或者AI,其实你对未来就不会那么恐惧了,未来最坏是怎样呢,最坏就是像科幻小说里写过的那样而已。科幻小说是在消解、降低人们对未来未知的恐惧。
    读品:科幻小说常给人以末世感,比如《流浪地球》,为什么我们对未来世界的展望如此悲观呢?
    陈楸帆:这其实涉及到所谓的乌托邦想象的历史缘由,最早在柏拉图的理想国就有,再到后来的空想社会主义的实践,又被马克思、恩格斯进行批驳,产生了一个科学的社会主义理论。到了二十世纪,关于乌托邦的想象被打破,因为在此期间发生了诸多大事,两次世界大战、核爆、种族灭绝的屠杀等等。所以说,科幻小说在经历了二十世纪的冲击之后,发生了一个巨大的变化,从乌托邦转向反乌托邦。所以我觉得不是所谓的对未来的悲观或乐观,而是历史的变化导致我们写不了乌托邦。当然,或许再经过一段非常漫长的时期,一切都会走向和谐与大同,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读品:你对科技高度发展后的未来是悲观还是乐观?
    陈楸帆:我相信人类会变得越来越好,技术会帮助我们的生活朝着一个更好的方向去发展。
    主流文学界“跨界”科幻
    读品:有人说“科幻不是文学,科幻重要的不是人,或者说不是情感,而是点子”,你觉得科幻文学应该靠科学更近,还是靠文学更近?
    陈楸帆:我觉得需要平衡,离哪个更近,都可能会导致另一方面的缺失。以前老说“硬科幻”和“软科幻”,现在我们都不愿意这么说,因为这会给人一个观感,好像“硬科幻”更科学一些,“软科幻”更文学一些,但其实很多作品没法这么简单粗暴地去划分。我觉得最好的那些科幻作品,它的科学性和文学性都是同样优秀的,比如莱姆的作品,它不是特别硬派的科幻,但它对人性的洞察超乎了一般文学作品所能到达的深度。
    读品:国外的主流小说家早就涉入科幻领域,比如石黑一雄、阿特伍德等等。从你的个人感受来看,中国的主流文学界近年对科幻文学的接受度是不是更高?比如有没有收到传统期刊的约稿?
    陈楸帆:太多了,现在基本上都是传统期刊的约稿。科幻小说作为一种类型文学,在中国的阵地长期只有一个,就是《科幻世界》。但是现在,像《人民文学》《花城》《上海文学》《北京文学》《小说界》《青年文学》《天涯》这些纯文学期刊都会经常来约稿,整个主流文学界对科幻小说非常欢迎和鼓励,召开很多研讨会,跟海外的交流也非常多。这股热潮应该是从刘慈欣获得雨果奖之后开始的。很多时候只有得到了国际上的认可,才会被认真对待,这也是中国特色吧。
    读品:国内很多小说家也开始利用科幻手段来写作。
    陈楸帆:对,他们可能离主流文学更近一些,更多是利用科幻这个概念来做文学上的探索和表达。阿特伍德、石黑一雄都写过很多算是科幻的小说,《别让我走》《羚羊与秧鸡》《使女的故事》肯定都是科幻小说。所以我觉得不要有太强的区分,不要说“你是主流文学,我是科幻小说”,大家能够在一个场域进行对话交流协作,才会有更好的提升和帮助。
    “中国文学走出去”,绝对在科幻文学上落地了
    读品:文学界一直提倡“中国故事走出去”,但即便是中国最出色的小说家也承认,他们的作品在西方接受度其实并不高。而科幻文学想象的是人类未来共同面对的问题,那么中国的科幻文学相比其他文类,是否更具有“世界性”?
    陈楸帆:是,特别明显。我去年跟刘慈欣去法兰克福书展,签售时排着长队的都是外国读者,这是以往中国主流文学被翻译出去之后无法看到的。你可以切实体会到,无论在欧洲、在美国,还是其他地方都是这样,因为《三体》这样一个现象级的作品,从销量、影响人群到学界的研究,远远超出了以往中国主流文学的受关注度,所以我觉得,“中国文学走出去”这件事,绝对是在科幻小说上落地了。以往我们翻译的也不少,但是真正引起反响的,其实很有限,真正要到达普通读者这个层面,还是科幻小说真的做到了。这跟你说的,科幻小说是一个带有普世价值的文类,讨论的议题跟整个人类命运共同体相关,有很大的关系。它并不需要很多文化背景的支持,外星人入侵了,大家都很清楚那是怎么回事。
    读品:中国目前的科幻文学创作在世界范围内处于一个怎样的水平?差距主要体现在哪里?
    陈楸帆:中国最好的作品肯定到达了世界一流,但整体最大的差距在于创作者的数量太少了,跟人口不成比例。美国3亿人口,但科幻作家协会有几千人,算上外延,可能达到上万人,每年出版的数量有上千种。在中国,满打满算,科幻写作的这个圈子也就小几百人,原创的长篇,跟科幻沾点边的都算上,每年也就一百种不到。所以数量级上的差距非常明显。我们有一个刘慈欣大家都知道,但美国这个级别的作家作品,每年或每几年它都会出来一部,它是一个持续不断生产、不断自我更新的过程,当然它有近100年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国也就近二三十年的发展,这个差距没法用大跃进来赶超。
    读品:你怎么看近年来的科幻热,这是一种“虚火”吗?
    陈楸帆:我们确实有拿得出手的作家和作品,但也有“虚火”。有时候资本来得越凶猛,它对人的冲击可能会更大,作家们被金钱所诱惑,去写一些不想写、不擅长写的东西。比如说一些年轻的作者,他可能还没写出东西,就被高价买了版权,这会导致他今后写作就是冲着钱而去,这样肯定出不来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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