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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是一匹尚未驯服的大宛马。罗什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擦擦脸上的土灰，依旧不言不语，不怨不艾，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卫队长对土丘上的罗什大喊：“罗什，再骑啊！马在你后面。” 罗什回头，大宛马在不远的地方“咴咴”地叫。罗什走过去，再次跨上马背。马举起前蹄，作一停顿，积蓄了力量，从土丘上直冲下来，连续跳过几块大石头，再突然转向，往旁边狂奔。就在转向的瞬间，罗什从马背上摔下来，在山坡上翻滚，最后四肢伸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吕光与卫队又一次爆发出大笑，士兵们狂叫：“罗什，起来！罗什，起来！” 罗什仍然一动不动。他清楚吕光在有意捉弄。他非要叫你摔几个筋斗不可，否则不会罢休——这是不可逃避的苦难。这时罗什听见了，听见了佛的告诫，如天鼓响在耳边：“须菩提，忍辱波罗蜜。何以故？须菩提，如我昔为歌利王割截身体，我于尔时，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何以故？我于往昔节节支解时，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嗔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罗什一动不动，重温着佛陀的故事：佛于过去世为忍辱仙人时，一日，恶世无道歌利王率宫人出游，遇到忍辱仙人在树下坐禅。宫人乘歌利王睡觉不醒，去忍辱仙人初听法。歌利王醒来不见宫女，四处寻找，后在忍辱仙人处找到。歌利王遂生恶心，将仙人节节支解。此时四天王雨金刚砂，歌利王见此心生恐怖。仙人发愿来世成佛后，第一个先度歌利王。这歌利王就是后来释迦牟尼佛的第一个弟子憍陈如。罗什重温佛的教导：不见我、不见人、不见法、不见忍辱相，视一切外在的侮辱和伤害为不存在。这才是第一波罗蜜啊！ 罗什一动不动，佛又来告诫： 我于尔时，修习忍辱，不行卒暴，常亦能称赞忍辱者。若有智之人欲修吾道者，当修忍默，勿怀忿铮。（见《长阿含经》卷二十一） 罗什默默地说：“伟大的佛啊，我听见了你的教导。此时正是我修习忍辱的好机会。我想大弘佛法，自然能忍默，不仅不忿铮，而且日后第一个要度吕光。” 再说吕光遥见罗什躺在山坡上一动不动，不由紧张起来。主上要我俘获罗什后以快马传送至长安，若罗什出意外，归程万里刚走了几步，就把他摔死了，我如何向主上交代？捉弄罗什，看来太过分了。于是大声命令卫队长：“快，快去看罗什！” 卫队长快步奔向山丘，刚走出几十步，罗什竟然坐起来了！双手一撑，又站起来，扭了扭腰，用手敲敲大腿，迈步从土丘下来。大宛马朝他不断鸣叫，不知是向他表示歉意呢，还是表示不甘驯服。罗什拉住马缰绳，牵着马回归队伍，神色平静得让人不明所以。吕光见罗什若无其事，不由心生惭愧。自己一再捉弄罗什，连卫队的士兵也看得清清楚楚，罗什岂会不知？然这比丘神色夷泰，如此度量，岂不胜过我吕光？别人称自己“宽简有大量，喜怒不形于色”，其实是溢美之词。这比丘才是喜怒不形于色呢！不知如何涵养成这等度量？ 罗什走过吕光身旁，吕光对卫队长说：“还是让罗什骑黑瘦马，把这匹马换下来。” “大都督，不必不必。它摔了我二次，刚才已向我道歉了。往后的路上，我还要感谢它哩。”罗什说完，轻轻地从马颈上拔下二根红鬃毛，分别在左右手的小指上绕成团，左手的一团塞在马的右耳里，右手的一团塞在马的左耳里，然后嘴巴凑近马的左右耳，分别咕噜咕噜几句。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完了，一步跨上马。那马不声不响，服服帖帖，如铁的马蹄敲响地面，稳步向前，气宇轩昂。吕光、卫队长及所有的卫兵看着罗什的怪异举动，全都莫名其妙，面面相观。 军队缓缓向东。吕光有时回头看看罗什，看到的是黑色僧袍裹着的比丘，在马背上稳如泰山，比坐在牛背上神气多了。这时，吕光难免会纳闷：这比丘莫测高深。刚才他说恶马摔了他二次，已经向他赔了不是，这话好像在影射我呢…… 形碎舌存 罗什身体确实不妙。他越来越感觉浑身沉重，支节皆痛，饮食不消，气喘得厉害。于是口出三番神咒，令外国弟子诵之。可惜，这种自救方法不仅不见效，反而病情更显危殆。罗什自知灭度的时刻将至。他不愿意死在廨舍。廨舍终究是姚兴强加给他的所在，致使他在这里犯戒多年。倘若死在廨舍，那将是他的耻辱。正如战士死在疆场，他要死在大寺，死在译经、讲经多年的草堂寺。那里才是他告别尘世最合适的地方，能听到佛祖的声音，听到忉利天的美妙音乐。 一辆豪华的马车载着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罗什，由弟子们护送到草堂寺。讲经说法的高座已经移放到了平地，罗什被搀扶着坐在高座上。从十几岁就升高座，在高座上坐了一生。他的生命、事业、学问、成就，都与高座连在一起，不可分离。僧肇、僧叡、道融、道恒等高足弟子团团围在高座周围，还有三千徒众挤满了草堂寺。他们很快会痛失导师，悲情难抑。 罗什眼前出现了佛涅槃时的景象：大地十八相动，天鼓自鸣，以佛力故空中唱言：“如来不久当涅槃。”罗什听见了世尊所说的偈言：“一切诸众生，皆随有生死。我今亦生死，而不随于有。一切造作行，我今欲弃舍。”（《大般涅槃经》卷上）罗什没有佛那样的力量，因此无法对弟子唱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