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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草:《儒林外史》及其他

http://www.newdu.com 2018-02-08 长篇小说选刊(微信公众 何大草 参加讨论


    天霜河白夜星稀,一雁声嘶何处归。
    小寒后,成都周边的山头都铺了雪,道路滑溜。网购的书倒是如约而至,送到楼下。其中一本是《儒林外史》。
    这是我买的第三本《儒林外史》了,字号略大、行距略宽,便于老花眼后随手翻翻。头一本是1988年在春熙路购入的,版权页上写着:人民文学出版社1956年北京初版、1985年湖北第7次印刷。有点绕口和费解,但也有趣,毕竟是30年前的事情了,可以连这绕口一并收藏了。书中有程十发的几十幅插图,线条有力而又潇洒,人物略夸张,市井气十足,颇像我小时候喜欢看的连环画。画马二先生游西湖,足足占了两页纸,背景恢弘,男女大小19个,俱情态可掬,一群鲜衣靓丽的妇人粉气逼人!马二先生皱眉苦脸,被逼得转头不看,真是憨得可爱。还有张慧剑的几百条注释(没细数,至少几百条),可以不读,但读了也能记住些常识。我读书杂,知识是有一些,但似是而非的多,缺常识,不确定。
    在成都24中念高一时,我做作文,在这书中第一回顺了几句雨后湖景的句子,被老师用红笔怒批:你照抄《儒林外史》,不觉得生硬么!把我吓了一大跳。却转而对老师颇为佩服。那是1977年,没几个人读《儒林外史》。我15岁,老师姓王,二十几岁,返城知青,没念过大学,矮小、清瘦,但眼珠子转得相当有精神,讲一篇课文(那时的课文十分乏味),会扯出很多事情来,十分有趣。
    王老师也好学,常去找游老师请教。游老师50多岁了,很胖,面白、慈祥,常带微笑,心里却比王老师还骄傲,但凡学生向他说起报上的文章,他总是睥睨地一哼。他是川大中文系毕业的,批改作文用毛笔蘸了红墨水,寥寥数语,字有功底,然而圆润,内容也温和,但都批在点子上。
    我下课后,喜欢去游老师办公室讨教、聊天。那是一间很大的平房,粗略隔成三间;窗外一块操场、两棵蹒跚的老槐树。游老师随和,容忍我的无知和放肆。我聊得高兴,会在他的桌上坐下、甚至躺下,他叹口气,也就算了。跟他聊天,是最快乐的学习。有次正聊着,王老师来了,他在纸上写下一首古诗,跟游老师交流。他说,是梁武帝的,边念、边写,我偏头过去,看见是首七绝,没见过。王老师写一句,我心头记一句。两位老师交谈的详情,我已忘了,但那诗我记住了三句:
    天霜河白夜星稀,
    一雁声嘶何处归。
    早知半路应相失……
    第四句忘了,咋个也想不起。又过了20来年,我又记起这件事,把丢失的句子搜了出来:
    不如从来本独飞。
    这诗,真有说不出的凄哀。但作者我却又记错了,该是梁简文帝。
    梁简文帝是梁武帝的儿子,只在国破后做了两年傀儡皇帝,死得也可怜,是被叛将用土囊压死的。
    这是后话了。
    如此简切的白描,是中文写作中最高级的语言
    我细读《儒林外史》,已是1980年代的最后一个秋天,这时我已在报馆工作了6年。我处理完稿子,就去书店、资料室抱回一摞摞的书,又从家里挑了些书来,都堆在一张沙发上,我则坐在另一张沙发上,安心读了起来。许多书是重读,但感觉天地如此之新,所见所得,甚于初读。《战争与和平》《儒林外史》即是其中的两部。关于前者,可以写成另一篇文章,且按下。
    《儒林外史》的知名度,不在《红楼梦》之下,但人们熟知的,也就是范进中举。这只是第3回中的一部分,因为选入了教材,再被贴上“讽刺文学”的标签,实在把这部伟大之书的丰富性,大大简化了。这很像契诃夫在中国受到的误解。
    我在静得发怵的办公室,把《儒林外史》逐字读了一遍,又一遍。吴敬梓不是个喜剧作家。他写喜剧吝于用词,写谎言轻描淡写,写罪恶入情入理,写沉痛并不哀号。然而,他的沉痛是写得极深的。因为有痛,人心就还是被血泡着的。譬如第5回,严监生最为人乐道的,是他的吝啬,临死还要把两茎灯草挑灭一茎。然而,吴敬梓写他对亡妻的思念,却至为深情。思念成病,渐渐就病倒了:
    不想春气渐深,肝木克了脾土,每日只吃两碗米汤,卧床不起。及到天气和暖,又勉强进些饮食,挣起来家前屋后走走。挨过长夏,立秋以后病又重了,睡在床上。想着田上要收早稻,打发了管庄的仆人下乡去;又不放心,心里只是急躁。那一日,早上吃过药,听着萧萧落叶打的窗子响,自觉得心里虚怯,长叹了一口气,把脸朝床里面睡下。
    这一小段文字,我反复念了10遍以上。如此简切的白描,包容了漫长的季节更替,一个人的痛苦、衰朽,是中文写作中最高级的语言。尤其是错落的短句,举重若轻,干净至极,却又富含着弹性,真可谓:“痛苦一刀砍下来,诗就短了。”
    就小说语言的精纯而言,《儒林外史》可能比《红楼梦》还高出一点点。
    钱钟书的《围城》,许多人说受到了《儒林外史》的影响。这是有道理的。然而,钱钟书聪明过甚,俏皮话张口就来,已近于轻巧,稍嫌油滑。另外,《围城》读来畅快,角色都像一流的演员,说着钱氏精心撰写的台词,却始终见不到他们的本心。因为,他活得有趣,唯缺沉痛。
    我把读《儒林外史》的所思,一点点积攒起来,写成短文,在成都工人报开了个专栏,叫“儒林散步”。陆续发表了约20篇。我有时寄去,有时则从我的报馆散步到那家报馆,亲手送到。那报馆正处春熙路腹地,曾经是《新新新闻》报的旧址,蒋介石曾为之题写:“日新又新。”然而已是很旧了,一座老楼、半个老院坝,氤氲着时间的尘雾。春熙路商铺挤商铺,市声鼎沸,我每次走进那报馆,都有点恍惚,像在打盹。
    成都工人报后来没有了,老楼、老院子拆掉建成了商厦,一个长梦终于做醒了。
    我又从“儒林散步”中抽了几篇,投给广东的《随笔》和林贤志主编的《散文与人》,得以先后发表。这两份杂志,我也很久没见到了,但愿还安好。
    那时候,我还没有开始写小说。但重读《儒林外史》,让我领会(或印证)到,语言的几个关键词,白描、克制;还要有味道。
    约20篇“儒林散步”,都是手稿,写在报馆的300格稿笺上,每篇五六页,先起草稿,再誊抄,还间或有修改,都以极小的字工整填写在行缝里。这种写法,今天也算古典了。可手稿和样报,我都找不到了。值得一记的是,我由此养成在重读、细读时琢磨语言的习惯。
    中国古典长篇的好,正在于它的短
    我出版了两部小说后,有记者问我,小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我说,语言。记者说,昨天采访了一位教授,他回答是结构。我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语言,结构,谁是第一,此事无关对错。我以为是语言,但也觉得教授自有其道理。譬如一部长篇小说,语言一般,甚至比较粗糙,但结构合理,故事容量大,且引人入胜,又还比较深刻,也可以称之为力作。畅销,有很好的口碑,也是应该的。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路遥先生的《平凡的世界》,在我看来,都可归之于这一类书。语言的高下之分,似乎对它们没有大意义。
    我还听到一种说法(虽说是一种,其实是得到很多人认同的):长篇小说的语言,不能太精致。相反,应该粗糙、芜杂些,这样才能容纳下更多的东西。举出的最有力例子,也是《白鹿原》《平凡的世界》。
    我承认这一种说法是有道理的,但也在承认《白鹿原》《平凡的世界》是力作的前提下,看到它们的不足:它们不耐读。读头遍感觉还可以,重读则难以下咽。这好比看电影,《教父》《阿甘正传》《断背山》可以反复看,故事已不再重要了,十看不厌的,是精湛的表演、精妙的台词、精致的摄影、动人的配乐……种种这些,构成了它的高品质。而一部小说,它的品质即取决于语言。小说家用缺乏艺术感的语言,去完成一部优秀的艺术品,这是难以置信的。
    我还注意到,陈忠实先生、路遥先生,还写过一些中短篇小说。客观说,它们没有一篇是上乘的。中短篇,尤其是短篇,对语言的讲究、挑剔,已接近于诗歌了。故事,撑不起短篇的梁柱。短篇的优异,在于语言的意味。
    苏轼的《记承天夜游》,也可当作一个短篇小说读。全文84个字,让人玩赏不已,即在于作者有性情,文字有趣味。而没有小趣味的作家,都挺无趣的。看《东坡志林》,处处读出他的小趣味、人味、大不拘。
    那,用精致的语言能否写出优秀的长篇呢?我以为是能的。所能举出的首例,即《儒林外史》。自然,听到的反驳也是有力的,往往引用鲁迅先生的话:“全书无主干,仅驱使各种人物,行列而来,事与其来俱起,亦与其去俱讫,虽云长篇,颇同短制。”换句话说,它可能更像是一部短篇小说集。不知这是否是鲁迅先生的原意,即便是,我也有点不同意。长篇的写法,有各种的可能。中国古典长篇的好,正在于它的短,《西游记》《水浒传》,甚至《红楼梦》,都是由一个一个相对独立的故事连缀而成的。这也颇像绘画,说《清明上河图》吧,很多人围在拱桥上,看那艘穿越桥洞的大船,但也有很多人不看,自顾自走路,路边歇息,算卦、卖药,赏花、瞅柳树发芽……自得情趣。用油画的标准,来衡量中国的水墨,这是可叹的。
    张爱玲《异乡记》,咀嚼人生的况味
    去年盛夏,我在机场遇见一位写小说的汉子。他问我在读什么?我如实回答:“张爱玲。”他笑了笑,说,“喜欢这种小情小调的东西啊?”我想了想,该对他说些什么,但终于也是笑笑,啥也没说。他很能写,发表、出版了很多小说,我读过其中一点,的确不是小情小调,是没情没调。仅仅是故事。
    我买的第一本张爱玲小说,是《倾城之恋》,收入短篇16个,基本就是她的《传奇》的全部。我通读了一遍,并没多想,也就放下了。
    张热后来降了温,当初的张迷纷纷倒戈,撇清和张的关系,以示自己的成长和矜持。这时候,我开始细读她的书。起因是备课,要找些书重读。在学校的小书店里,抽出了一本极薄的《异乡记》,是张爱玲去温州寻找逃亡的胡兰成,一路所记见闻。排版很稀疏,也只凑了90多页,正文实际不超过3万字。我在飞机上读了一遍,到了住地,窝在旅馆里又读了一遍。次日再读……至今记不得读过多少遍了。我从前是低估了她。
    我原以为她就是故事写得传奇,加之旧上海的背景、且用笔又狠又刁,所以大受热捧。然而,《异乡记》中并没有故事。她拖着生冻疮的脚,一路走着写,坐火车、汽车、鸡公车、轿子(其中一种轿子是木盆,吊在扁担上)……大乱之后的残山剩水,都让她看在眼里。而她写得多的,却是人。人情带出世态,是1946年的中国乡土。
    她在客居的人家,看见一对又老又穷的亲戚,过了午饭时候,吃着佣人搬上来的饭:
    老两口子对坐在斜阳里,碗筷发出轻微的叮当。一锅剩饭,装在鹅头高柄红漆饭桶里,热气腾腾的,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黄粱初熟”。这两个同梦的人,一觉醒来,早已忘了梦的内容,只是静静地吃着饭,吃得非常香甜。饭盛得结结实实的,一碗饭就像一只拳头打在肚子上。
    只有这样的文字,才能让人咀嚼不已。咀嚼什么呢?人生的况味。
    我把《异乡记》推荐给身边朋友读。有位朋友说,“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字字留痕。她的古典底子太好了”。我说,“不对。她就是古典的一部分”。
    “真乃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一点也不差。”
    写到这儿,我忽然有了一点烦躁,想赶紧收尾。今天写书的、读书的,还有几个在意文字、细节的玩味呢?两点之间,直线是最近的,玩味就是绕弯路,这又何苦。
    今天天晴,从书房窗户望出去,能见到50公里外的青城山。然而,环绕的新楼、漂浮的尘霾,把山影屏蔽了。这是让人郁郁不乐的。惟其如此,也就忍不住再玩味一次也好。
    《儒林外史》29回,写杜慎卿与友人在岗子上小聚:
    坐了半日,日色已经西斜,只见两个挑粪桶的,挑了两担空桶,歇在山上。这一个拍那一个肩头道:“兄弟,今日的货已经卖完了,我和你到永宁泉吃一壶水,回来再到雨花台看看落照!”杜慎卿笑道:“真乃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一点也不差。”
    这样古典、安详、却又日常的情趣,已经不可复返了。
    也许,再过100年还会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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